听到邝金玲的惨叫,文平急了,手术室门外却看不到一个医护人员。
他发疯似的对着手术室的门拳打脚踢,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他们全都围到了门口。
一群医护人员把一辆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是满身血污的邝金玲。
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那些医生一边粗暴地驱赶他们,一边急匆匆地往走廊尽头亮着灯的“急救室”奔去。
小燕伸手抓住最后面的一个小护士,急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那小护士显然刚毕业不久,只对她说了一句:“大出血,要赶紧去抢救!”就惊慌失措地跑了。
一群人呼啦啦都跟着小护士涌向抢救室。
钟文平愣了片刻,好像才消化刚才小护士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抢救室门口,刚好抢救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把这些人全部都隔在了门外。
邝金玲她娘哭哭啼啼,语无伦次:“藏那么严实,怎么就被他们给找到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大出血了啊?”
昊阳也跟着姥姥哭着喊妈妈,邝金锁喝斥她:“你别哭了行不行,还嫌不够乱是吧?这会儿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娘抽抽噎噎地闭上了嘴。
文平扒着门缝往里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似的。
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都在心里祈祷里面的人平安无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文平只听人家说过一个世纪很长,久得他觉得待在抢救室门外的这一阵子,大概就有一个世纪吧!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他们这次没有再驱赶门口围着的人,医生模样的人问了一句:“邝金玲的家属呢?”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小燕推了钟文平一把。
钟文平愣愣地看着抢救室里的手术台上,从头到脚都蒙着白被单的人,惊惶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邝金玲她娘扑进抢救室里,颤抖着手捏住白被单的一个角,想揭开看看,心里又惧怕得不行,哆哆嗦嗦着,不知道是揭还是不揭。
邝金锁伸手揭开了白被单。
手术台上的邝金玲依旧面容苍白,头发却整整齐齐的,身上也清理过了。
她静静地躺着,但是眉头紧皱,好像还停留在痛苦之中。
邝金玲她娘嚎啕大哭起来,叶姑也开始小声啜泣,昊阳扑到妈妈身边,连声叫着妈妈。
小燕看三哥像傻了似的,又推了他一下,流着泪大声对他说:“三哥,俺嫂子没了啊!”
这时邝金锁已经转过身来,他没有医生的个子高,但是愤怒加上悲痛,他对着医生的脸就砸了一拳。
医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也没敢还手。
两个保安闻讯而来,其中的一个按住了邝金锁,另一个则连忙站到文平身边,防备他也对医生出手。
钟文平看到了邝金玲的脸,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柔软,却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紧锁,看上去很不开心。
“孩子呢?”看到她瘪下去的肚子,他似乎才从懵懂中回过一些神来,他把头转向一个护士:“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那个护士心有不忍,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废弃物品收纳箱。
钟文平踉踉跄跄扑过去,只看到一滩血水里,一个浑身黑紫的胎儿,肚子上还缠绕着长长的脐带,看上去恐怖骇人。
他正面朝上,钟文平看到了他两条细瘦的小腿间,那个属于男人标志的蚕豆大小的生殖器。
“又是一个儿子,”他折回身又趴到邝金玲身边,“金玲,这个又是个儿子!我就说吧,你这个女人就是旺家,是个生儿子的命!”
小燕看钟文平像魔怔了一样,只得一边哭一边把他拉开:“三哥,我三嫂没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小燕转而央求旁边站着的保安:“大哥,麻烦你行行好,往我们洪桥公社聂圩大队打个电话,就说让钟文松赶紧来一趟吧!”
“电话已经打过了,”那个保安低声说:“领导刚才就给你们村委里打了电话,你们村里的干部应该已经通知到你家的人了。”
钟文松和钟文顺都来了,他们是在钟怀山和钟建立的带领下赶过来的。
钟怀山对钟文松说,天气太热,尸体放在这里很快就会腐烂,先让计生委的救护车把尸体运回去再说。
钟文松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他不明白离家躲避计划生育的邝金玲,怎么就突然被计生办的人给抓到,而且还连命都没了。
他觉得钟怀山说的在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小燕拽着他的胳膊:“大哥,不能弄回家啊,咱就这样算了吗?”
钟怀山瞪着小燕:“你一个出嫁的闺女懂什么?人已经不在了,不弄回家,等着烂在这里,遭苍蝇生蛆吗?”
小燕不再吭声了。
邝金玲的丧事没怎么铺张,一切丧葬费用,是聂圩大队村委出的钱。
“要不是我在里面说了算,他们几个还不太乐意呢!”钟怀山对钟文松说。
他也只能对钟文松说,他对文平说,文平都不带回应的。
不光是对他,谁和他说话,他都不吭声,就抱着昊阳坐在角落里。
邝金玲下葬后的第二天,钟怀山火急火燎地跑到学校里找钟文松:“文松,赶快和我一起去城里,把文平弄回来!”
原来今天一大早,钟文平就抱着昊阳,胳膊肢里夹了一卷邝金玲以前织的生白布,搭上班车进了城。
他向人打听清楚了县政府的位置,在县委里的人上班前,把那一卷白布系在了县委大院门前两旁的两棵树上。
然后手里掂着一把菜刀,抱着孩子静静地坐在县政府大门的正门口。
长长的生白布上,是用烧火棍上的碳灰,歪歪扭扭地写的一个大大的“冤”字。
县政府门前围了一大圈人,有工作人员也有群众。
县政府里的领导给公安局打电话,调来了一队民警,却不敢往钟文平的身边靠近。
因为每当他们试图靠近,钟文平就会把菜刀架在昊阳的脖子上,说:“你们谁敢过来,我先把儿子杀了,再死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