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颠得我后脑勺直撞车厢壁。谢婉柔坐在对面,指尖轻抚着绣了半幅的梅花帕子,唇角含笑,眼底却藏着三分怯意。
“小姐,快到了。”我低声提醒,顺手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别回耳后。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宫墙深处,喃喃道:“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设宴,是要见新人。”
我心头一紧,“皇后素来不喜小姐入宫,这一见,怕是没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顿,我整个人往前扑去,膝盖磕在木箱上生疼。外头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贵人到——谢家大小姐入宫觐见!”
车门掀开,阳光刺眼。我揉了揉眼睛,扶着谢婉柔下车。迎面是一座高墙深院,朱红大门映着天光,像是张开的巨口,要吞下所有闯入者。
谢婉柔站在我身前,裙裾随风轻扬,像一朵初绽的白梅。
可这宫里,哪有真正的白梅?
我们刚踏入偏殿,便听见一声冷笑从上方传来。
“谢家大小姐?倒是生得清秀。”
我抬头一看,只见凤座之上,萧婉仪端坐如神只,眉目间尽是冷意。她一身金线绣凤礼服,珠翠满头,偏偏那张脸艳丽得令人窒息。
谢婉柔微微屈膝行礼,“臣女谢婉柔,拜见皇后娘娘。”
我紧随其后,“奴婢沈清欢,叩见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我缓缓抬头,正对上她一双狭长的眼睛,仿佛毒蛇吐信,冰冷而锐利。
“你就是谢家那个陪嫁丫鬟?”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倒是个伶俐人儿。”
我不敢应声,只低头垂眸,余光瞥见谢婉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你们谢家,倒是会挑人。”她轻叹一声,忽然抬袖拂案,玉杯倾倒,茶水泼洒而出,溅在我脚边。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身后侍女推了一把,踉跄着跌倒在地。
“哎呀。”萧婉仪故作惊讶,“怎么,连个丫鬟都站不稳了?”
周围一片沉默,无人出声。
我咬牙撑地起身,膝盖火辣辣地疼,脸上却不动声色,“奴婢失礼,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盯着我看了几息,忽然笑了,“罢了,本宫也不是那等苛责之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恭敬应声,“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回到谢婉柔身边时,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微凉,力道却不小。
我知道,她也察觉到了。
皇后不是冲她来的,是冲我。
可为什么?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丫鬟。
夜深,寝殿烛火摇曳,谢婉柔靠在床榻上,轻声道:“清欢,你觉得今日皇后为何针对你?”
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东宫方向,低声道:“她想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您身边的棋子,是否已经长出了自己的心思。”
谢婉柔怔住,片刻后轻叹:“你是说……她怀疑你不是单纯的丫鬟?”
我摇头,“她知道我不是。”
我自幼被谢家收养,虽名义上是丫鬟,但谢家从未真将我当仆从。医术、琴棋书画,甚至兵法谋略,样样皆学。只是我一直藏得好,藏得连自己都快要相信,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丫鬟。
可现在看来,有人早已看穿。
“明日早朝后,皇上要召见谢家子弟。”谢婉柔忽道,“听闻顾将军也会出席。”
我心头一动,“顾言澈?”
“是他。”
我默然片刻,轻声道:“若他也在场,或许能替我们争取些机会。”
“机会?”她挑眉,“你想做什么?”
我望着窗外月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要让她明白,一个丫鬟,也能搅动风云。”
话音落下,一阵风掠过窗棂,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我听见谢婉柔轻声问:“清欢,你真的只是想安稳度日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
翌日清晨,我照例为谢婉柔梳妆。她镜中倒影温柔娴静,一如往常。
可当我将最后一支珍珠簪插入她发髻时,她忽然开口:“清欢,你有没有发现,这镜子……有点奇怪?”
我愣住,低头看向铜镜。
镜中,谢婉柔的脸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五官扭曲,如同融化的蜡像。
我猛地后退一步,心跳如擂鼓。
“小姐!”我惊呼。
她却仍端坐原位,目光死死盯着镜子,声音颤抖:“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再抬头望去,镜中已不再是我熟悉的谢婉柔,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脸,眉眼间竟与我几分相似!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怎么回事?
镜子里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小姐,圣上有请。”
我强压下心头震惊,扶起谢婉柔,“小姐,先去见驾。”
她点头,却迟迟不愿起身。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底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她并不是谢婉柔?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而更可怕的是,我似乎……也开始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