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裹着玉兰香漫进将军府,苏辰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案头摊开的西北军报上,墨迹被窗棂漏进的雨珠晕染成灰痕,倒像是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廊下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闹,十岁的苏明棠举着油纸伞横冲直撞,墨色襦裙沾满泥点,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丫鬟。
\"父亲!\"小姑娘扑到书案前,发间沾着的柳絮簌簌落在军报上,\"母亲说今日教我骑马,你可不许再拿课业当借口躲懒!\"她晃了晃袖中藏着的糖渍梅子,狡黠的眉眼与楚昭宁如出一辙。
苏辰刚要开口,廊外传来环佩轻响。楚昭宁披着月白斗篷立在雨幕中,发间银蝶簪换作了家常的檀木梳,鬓边别着两朵新鲜折下的海棠。\"又在为难你父亲?\"她弹了弹女儿鼻尖,目光扫过案上军报,指尖不经意间按在某处关键数据上,\"西北战事吃紧?\"
话音未落,苏明棠突然扯住母亲衣袖:\"母亲快看!那是谁家的小公子?\"
青石板路上,八岁的新帝正由内侍撑着伞缓步走来。褪去龙袍换上月白长衫的少年,手里攥着卷画轴,望见苏明棠时眼睛亮了亮。\"棠姐姐!\"他小跑两步,却在积水前停住,怯生生地看向楚昭宁,\"姑母...我按您教的画了《春耕图》,可总画不好犁地的耕牛。\"
楚昭宁蹲下身,斗篷下摆扫过湿润的地面:\"明日让棠姐姐带你去城郊农庄,亲眼瞧瞧老黄牛如何耕作。\"她伸手替少年整理歪斜的衣领,指腹擦过他脖颈处的旧疤——那是遇刺时留下的伤痕,也是他与苏明棠总凑在一起玩闹的缘由。
苏明棠已经熟稔地牵住小皇帝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父亲养的海东青!它可厉害了,上次还抓了只偷吃点心的野猫!\"两个孩子的笑声渐远,楚昭宁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这几日总见你对着舆图出神。\"苏辰起身将斗篷替她披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可是北疆有异动?\"
楚昭宁轻叹一声,拾起案上的军报:\"右相余党在雁门关屯兵,新帝年幼,朝中能征善战者...\"她顿住话语,抬眼望向苏辰鬓角的霜色,\"我当年执意将江山托付稚子,如今倒像是把重担都压在了你们父女肩上。\"
\"说什么傻话。\"苏辰将她揽入怀中,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那是多年旧伤留下的药味,\"明棠前日还说,要做像母亲一样厉害的女将军。她缠着我教她兵法,连沙盘都摆到了闺房里。\"
话音未落,廊外突然传来惊呼。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明棠正跨在尚未驯服的枣红马上,扬着缰绳冲他们笑:\"父亲母亲看好了!\"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千钧一发之际,楚昭宁已掠身而出,裙摆翻飞间稳稳托住女儿,旋身落地时还不忘护住怀中的小皇帝。
\"胡闹!\"苏辰快步上前,表面沉着脸,却仔细检查女儿是否受伤。苏明棠吐了吐舌头,从母亲怀中掏出半块桂花糕:\"父亲别生气,这是留给你的!\"
暮色渐浓时,楚昭宁倚在苏辰肩头看孩子们在庭院里追逐流萤。新帝捧着楚昭宁批改过的课业,认真地向苏明棠讲解其中典故,小姑娘托腮听得入神,发间沾着的草叶随着晚风轻轻摇晃。
\"你看,\"楚昭宁轻声道,\"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江山有人守护,孩子平安长大。\"她转身吻去苏辰眉间的忧虑,\"而我们...该去兑现看遍长安烟火的诺言了。\"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苏辰揽紧怀中的人。檐角铜铃轻响,恍惚间与三十年前东宫窗前的琉璃灯影重叠。那时他们都不曾想到,历经权谋风雨,最终能在这一方庭院里,守着满庭春色,听孩子们的欢笑漫过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