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东海时,苏明棠倚着布满黏液的祭坛石柱坐下。姨娘将玉箫横置膝头,指腹摩挲着箫身暗刻的龟纹,海风掠过她鬓角的银丝,掀起一段尘封二十年的往事。沈清欢默默修补着破损的玉笛,裂纹处渗出的暗红血迹,在夕阳下宛如凝固的火焰。
\"永庆三年的暮春,秦淮河的画舫悬着十里灯笼。\"姨娘的声音裹着潮汐的回响,\"我在'醉仙阁'抚琴待客,忽闻对岸传来破竹般的箫声。循声望去,见一青衫公子斜倚垂柳,手中竹箫吹出的《十面埋伏》,竟比军乐更具杀伐之气。\"
苏明棠闭眼聆听,眼前浮现出截然不同的母亲——十七岁的楚昭宁束着白玉冠,腰间螭纹剑穗随动作轻晃,丹凤眼微挑着饮尽杯中酒。人群中,一袭玄甲的青年手握长枪,目光灼灼地望着高台上肆意大笑的少女。那是初任禁卫军统领的苏辰,未来的定国公。
\"那时无人知晓,这位名动金陵的楚公子,竟是先帝私授帝王术的皇女。\"姨娘的玉箫在掌心划出冷光,空中浮现出金銮殿的虚影,\"先帝体弱无子,力排众议传位于女。昭宁登基那日,十二旒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却仍握着龟纹鼎残片,对着满朝文武立下重誓:'若违天道,甘弃帝位'。\"
记忆的画卷骤然翻涌:朱雀门前,玄色龙袍的女帝亲手撕开大赦天下的诏书,龟纹鼎迸发的青光笼罩皇城。百姓高呼\"女帝万岁\"的声浪中,苏辰身着明光铠立于阶下,目光从未离开过龙椅上的身影。直到巫教的黑幡遮蔽天际,南疆的蛊虫如乌云压城。
\"巫教用噬魂蛊篡改了群臣心智。\"姨娘腕间银铃突然发出悲鸣,\"一夜之间,满朝奏折如雪片般飞向椒房殿,字字泣血控诉女帝是'祸国妖后'。昭宁望着腕间因镇压邪祟而疯长的青纹,最终摘下凤冠。东珠坠地的声响,惊醒了跪在阶下的苏辰。\"
画面里,楚昭宁颤抖着将龟纹鼎残片交给幼帝,腕间青纹如毒蛇缠绕。苏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见女帝转身对他轻轻摇头。三日后,定国公府门前,骠骑将军苏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象征军权的虎符掷在丹陛之上。
\"他说:'苏某此生,只护楚昭宁一人。'\"姨娘的声音突然哽咽,\"卸下甲胄的将军,亲自驾着马车带她离开京城。江南小镇的酒馆里,曾经的女帝系着围裙酿酒,而名震天下的将领学着烧火劈柴。偶尔月夜,还能听见竹箫与琴声相和。\"
苏明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父亲书房里那柄从不示人玄铁剑,剑鞘上斑驳的痕迹不是锈迹,而是卸甲那日溅上的朱漆;母亲腕间永不消退的青纹,不仅是蚀骨蛊的印记,更是女帝陨落的勋章。
\"后来我寻到他们时,昭宁正在教苏辰识谱。\"姨娘取下鬓边青玉簪花别在苏明棠发间,\"她将半块龟纹玉佩塞进我手中,说'替我守好这个秘密'。而我带着残片踏入南疆,一去便是二十载春秋。\"
远处传来战船的号角声,霍将军的玄甲军已列阵待发。苏明棠握紧腰间发烫的玉佩,终于读懂父亲虎帐中那幅画像的深意——画中女子执箫而立,眼角眉梢尽是当年秦淮河畔的风华,而题在画角的半句诗,正是母亲退位那日,父亲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