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落,封淇奥安静地看着微微颤抖的琴弦,用没有人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轻轻低叹一声。
人在天边可谓相思,谁又能知道,人在眼前也有相思。
他是封淇奥,大封国的九殿下。所以,他不允许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外人面前。
整理好思绪,封淇奥低头嘴角勾起邪魅一笑,他又变成了那个无羁无情的九王爷。
“红娘,有酒吗?”他歪着头问道。
红娘头也不回,指指床下,放下琴继续给自己画胭脂,“床下,自己拿。”
床下是红娘珍藏的女儿红。她无父无母,一切全靠自己。一想到自己出嫁的时候连坛子酒都没有,就给自己一年酿十坛女儿红。一半藏在购买的小宅子底下,一半放在床下,以备不时之需。
“后会有期。”封淇奥提了一罐女儿红,留下这四个字,便轻飘飘的从窗外落了下去。
“还真不客气,这可是一年才得到十坛子的酒。”红娘看着床底空出的一坛酒,肉疼得紧。“万一他来找我了,酒不够怎么办,得再抓紧酿一些出来。”
红娘喃喃道。
封淇奥一路飞檐走壁,最后停在王府最高的观星阁上,看着梧桐居的方向,却不敢过去看看。
他一拢衣衫,席地而坐。手中一把红木清雅古筝,手指轻拨,如流水般的叮咚声从古筝清脆传来。
古筝是女子常用的,其声音清脆活泼,九转千折,男子弹起来难免有些不得稳重,封淇奥却尤为喜欢,只因凰羽喜爱,他也爱屋及乌学会了。
封淇奥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
为了凰羽,他曾苦练几个月的古筝,专门请了凰羽的教习师傅来教。他学习能力强,几个月便已经能达到普通人好几年的水平。
月光打在古筝上,渡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一曲终了,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一只手拿起身边的酒坛,猛灌一口,动作自然而潇洒,好一个风流倜傥。
眼神中却是淡淡的忧愁。
他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他本可以这样风流一世,与世无争,做一个浪荡不羁的王爷,可在这个时候,凰羽却偏偏闯进了他的心。
有了心爱的人,也有了弱点。儿子被抢到皇宫抚养,是因为他无能;封惜月在街上凌辱凰羽,是因为他无能;他的王府被人监视,亦是因为他无能。所以,他必须要变强大,即使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封淇奥眸中现出狠厉的光芒
——————分割线——————
又是一年春天,叶泠崖骑白马漫游在桃花渊的深处,观赏着这不被外人所知的山涧美景。
他的衣角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束腿皮靴,方便骑马。乌黑的头发也在头顶梳成发髻,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
一支洛神舞,一曲古琴奏,一身白衣似雪,去年这个时候偶遇玥温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知不觉已经一年过去。
山泉清澈,哗哗击打着潭底的卵石,草木茂盛山花幽丽,也掩盖了草丛中俺伏侍卫的气息。
白马在山泉处徘徊,两只大眼睛不时瞄瞄甜美的泉水。但碍于主人在背上,不能低头饮用,甚是纠结。
叶泠崖脚下用力一踩,从马背上利落的下来,解开禁锢在它身上的马鞍,拍了拍白马的鬓毛。马儿得了解脱,甩了甩头,欢快的摆了摆纤长的白尾巴,低下头大口大口喝着甘甜的泉水。
已近正午,却还未见来人,凰羽一向守时,宁可早到绝不晚来,约定的辰时,不可能晚来这么久。而且,王府和相府明明就隔着一条街,凰羽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来?
叶泠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刚收的妹妹来信的时候,他十分欣喜,许久不见,只想着快点见到妹妹,却没注意到信中隐藏的蹊跷之处。
现在想想,有很多不通的地方。
“飒飒——”,风吹草动,叶泠崖凝神感知身边的气息。
暗伏在草丛的侍卫连忙屏住呼吸,即使是毒蛇爬上手臂也不会动一下。
“踏踏踏!踏踏踏!”
强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气势汹汹直奔桃花渊而来。白马也警惕的竖起耳朵,看着来人的方向。
来者不善!
听这声音,不止一匹马,至少十匹!叶泠崖一脚跨上马背,手握宝剑,直盯着桃林外围。
一匹惊鸿踏雪从桃林中带着桃花雨猛的穿出,主人一把拽住缰绳,马身扬起四蹄微曲,落地惊荡起一阵花香四溢。
封淇奥一身赤黑袍,俊美绝伦。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俊秀非凡,
“屡——”
飞鸿踏雪前蹄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高昂起黑色的马头,眉心一撮白毛越发神气。
叶泠崖把剑暗握在手中,紧紧看着封淇奥身后,却没有出现那道纤细的身影。
“我妹妹呢?!”叶泠崖对着封淇奥喊道,一股被骗了的感觉涌上心头。
封淇奥不紧不慢的下马,风迎于袖,手执一把与衣衫同色的黑色折扇,嘴角一勾,慢慢回答道:“大舅哥这么急做什么,羽儿一会便来。”
“她怎么了?”叶泠崖焦急的问道。
封淇奥的状态不对,他立刻警惕起来。
“羽儿没事,是我找你有事。”封淇奥看着他,刷的一下把折扇合上。
叶泠崖皱眉道,“有事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大舅哥和秦瑶已经定亲了吧,成亲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如家人谈话,封淇奥摇着折扇看向叶泠崖。
封淇奥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威慑让人不敢小看。
被他提到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叶泠崖皱着眉头回答道:“下月初十。你提前来,不会就是想问我这个问题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是个好日子。”封淇奥点点头,自动忽略叶泠崖的后半句话。突然,封淇奥双手放于胸前,深一躬,“淇奥想请大哥和秦瑶郡主助我一臂之力,合力夺得天下!”
叶泠崖双目圆瞪,声音不由的抬高,“荒唐!我叶家世代忠诚于中庸之道,绝不参与朝堂当代之事!你最好早点死了这条心!”
叶泠崖身躯凛凛,一双眼光射寒星,展现出安远将军凌厉的气势。
左相一家世代保持中庸之道,不偏斜向任何一方,才得以在历代改朝换代中平安生存到现在。封淇奥挑战了他的底线。
“呵呵呵,大舅哥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封淇奥合起折扇,仍是那般轻佻的模样,话语却不似他的行动那般悠闲,“你若助我夺得天下,你的子孙将世代拥有皇室王爷公主的封号,享皇室至尊。我若当政,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女子不得从军从政的历法,让秦瑶获得她应得的功勋官职。”
以利诱之,以情动之。
“哈哈哈,哈哈哈!”叶泠崖突然大笑起来。
他的心中含有愤怒,却没有一点欣喜。
这笑莫名其妙,不像是要被封官封爵的欢喜。
“封淇奥,九殿下,你终于露出你真正的面目了。”叶泠崖冷笑道,“当年要不是看着你不争不抢,当个闲散王爷,也不会把凰羽嫁给你!”
“大哥说什么,淇奥听不懂。”封淇奥歪头笑道。
微风吹过,引起一阵花叶飘浮,似封淇奥平静的心有些波动。
“我父亲之死是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叶泠崖一步步逼近,眼神凌厉似要穿透眼前带着伪装面具的男子。“若真是封君威邀我父亲去雅间,气的我父亲吐血,这种对他没有丝毫利处的事情,封君威为什么要弄得人尽皆知?”
“哗啦!”
封淇奥将白色折扇一扣,气劲将无数桃花随之翻飞。他没有丝毫慌乱,没有丝毫恼怒。
封淇奥静静听着叶泠崖对他的指责,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说的有理,大舅哥继续,淇奥洗耳恭听。”
若是叶泠崖早就知道是他杀死的左相,杀父之仇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所以,叶泠崖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他说的这些,也只是猜测。
“我相府不参与夺嫡之争,无论是对封君威,还是对你,都是敬而远之,可父亲在临终之前的书信上,却偏偏点明了让我远离你,封淇奥,你还不承认自己做的一切吗?”
四周气流突起,内力掌控着空气不断回转盘旋,原本温柔的桃花突然变得像刀子一般锋利。叶泠崖双目直瞪对面悠闲的男子,终于说出了久藏在心里不能向外人说的猜测。
封淇奥用折扇挡着眼前的如利刃般的桃花,折扇后的丹凤眼发出凌厉的光芒。
“既然让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本意是让左相协助我登上皇位,便可赐予他无上的荣耀,谁知道左相那个老不死的这么顽固,非逼我动手,我只是轻轻用了一点手段他就病成那样,一个病病殃殃的左相也帮不了我什么,还不如你来继位,军功加相位更能让人信服。现在,又加上秦瑶在边疆的功名,登基之日近在眼前。”
“那个医师不是封君威的,而是你派人伪装的!”叶泠崖气急,大喊道。
“对,那个医师你认识,不是别人,是你的好友,顾知夜。”
封淇奥勾唇一笑,脚底暗暗用劲,防备着眼前这个火冒三丈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