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冲啊!”临川公主攥着桑知漪的袖口直蹦,镶宝护甲险些刮破流云锦。
最后一球破门时,日头正悬在晋王苍白的脸上。
“赢了!”临川公主甩着香帕欢呼,鬓边累丝金凤钗都歪了,“可比在宫里看嬷嬷们踢毽子有趣多了!”
桑知漪递上冰镇梅子汤:“殿下平日不出宫散心?”
“母妃总说外头有拍花子的,不放心。”公主啃着水晶糕含混道,“上回给白怀瑾下药还是趁着宴席…”她突然瞪圆杏眼,“这事可不许说出去!”
桑知漪忍俊不禁。
寻常贵女说这话该是矫情,偏这位公主理直气壮得像在讨论晚膳用炙羊肉还是烧鹅。
蝉鸣震耳欲聋,楚澜曦突然摇着湘妃竹扇凑近:“快给本宫算算,今日运势如何?”
桑知漪望着看台上玄色官袍的身影,以绢帕掩唇:“殿下鸿运当头。”
“当真?”楚澜曦杏眼发亮,“你瞧见白大人了没?他那张禁欲脸…”
她忽然压低嗓音,“话本里说这种男子最是闷骚,本宫定要撕了他那层假正经的皮!”
桑知漪险些被茶水呛住。
前世白怀瑾在床笫间的确判若两人,可这话从公主口中说出,怎么那么好笑呢?
“殿下慎言。”她瞥见楚澜曦额间细汗,“可是中了暑气?”
楚澜曦扯开衣领:“还不是这劳什子束胸…”她忽地抓住桑知漪手腕,“陪本宫更衣去!”
更衣室内冰鉴冒着白气,楚澜曦边解衣带边嘟囔:“母妃非说女子胸脯太显眼不成体统,本宫看她是嫉妒。”
桑知漪慌忙捂住耳朵。
屏风后传来窸窣声,楚澜曦换了件月白襦裙蹦出来:“走!骑马去!”
马场尘土飞扬,楚澜曦翻身上了赤焰驹。
枣红马鬃在烈日下泛着金光,衬得她红衣似火:“知漪快来!”
桑知漪望着看台上谢钧钰焦急摆手,故意慢吞吞系着帷帽:“臣女衣衫不便…”
“没劲!”楚澜曦扬鞭策马,石榴裙摆扫过围栏金铃,“驾!”
看台高处,皇帝抚须而笑:“曦儿这性子,倒像年轻时的熹妃。”
太子楚玉衡执壶斟茶:“妹妹这是随了父皇的英武。”
白怀瑾垂首侍立,余光却锁在场边柳荫下。
桑知漪戴着帷帽,轻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瓷白下颌。
自那日一别,已有半月未见。
就在这时,枣红马毫无预兆地发了狂。
楚澜曦被颠得整个人歪斜在马背上,金线绣制的骑装蹭得皱巴巴的。亏得她死死揪住马鬃,才没被甩下来。
击鞠场换了新队伍,数十匹骏马正为争球挤作一团。
谁也没注意有匹疯马正朝着场地疾冲,鬃毛在风里炸开成赤色火焰。
“让开!都让开!”楚澜曦的喊声被马蹄声撕碎。缰绳早脱了手,她咬紧牙关拔下金簪,对准马脖子狠狠扎下去。
畜生吃痛嘶鸣,硬生生在半空拧转方向。
看台这时才炸开惊呼。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到底隔着半个草场。桑知漪提着裙角往围栏外跑,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如雷。
回头时,枣红马已近在咫尺。
“趴下!”黑影挟着刀光掠过。燕青的刀尖捅进马腹时,另一条胳膊已把楚澜曦箍进怀里。
两人滚落在地的瞬间,发狂的马蹄重重踏在他肩胛骨上。
“燕青!”楚澜曦的哭腔混着尘土。她整个人被按在侍卫胸口,泪水把墨色衣襟浸湿大片。
周围侍卫们举着套马索围成圈,枣红马仍在垂死挣扎。
谢钧钰几乎是踩着马场围栏翻进来的。
他冲到桑知漪跟前时,袖口还挂着半截扯断的金丝藤。把人从头到脚摸过两遍,突然将脸埋进她颈窝:“没受伤吧?方才要是再晚半步,可就大事不妙了!”
桑知漪指尖还在发抖。
谢钧钰衣襟上熏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渗进肺腑,总算把堵在喉咙的心跳压下去些。她刚要开口,忽然瞥见谢钧钰身后那道雪青色身影。
白怀瑾站在三丈外的槐树底下。
暮春的碎花落满肩头,他却像尊石像似的,连睫毛都不曾颤动。
......
入夜后起了风。
白怀瑾独坐在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
这是他与桑知漪成婚时置办的宅子,檐角还悬着褪色的合欢铃。当初桑知漪总爱坐在这儿逗猫,说这位置能晒到西窗漏进来的最后一缕日头。
“美珠快来,”她常把雪团似的猫儿揽在膝头,故意捏着嗓子冲他喊,“离那个酒鬼远些,仔细沾了浊气。”
其实他很少醉。
即便应酬时多饮两杯,回府前必要用青盐漱口,再含两片薄荷叶。那时桑知漪会凑上来嗅他襟口,眉眼弯成月牙:“我们白大人今日倒是乖觉。”
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他总爱借着三分酒意欺负人。看她红着眼尾讨饶,汗津津的脖颈泛起海棠色,连嗔骂都浸着蜜。如今想来,连痛楚都带着甜腥。
白怀瑾仰头灌下今夜第七盏梨花白。
辛辣液体滑过喉管,激得他剧烈咳嗽。满身酒气又如何?再不会有人提着灯笼在二门等他,也不会有人熬好醒酒汤,故意往里头添双倍的酸梅。
今日在马场,他分明看见桑知漪往谢钧钰怀里缩了缩。那样依赖的姿态,像极了从前窝在他臂弯里的模样。
谢钧钰的手抚过她后背时,他几乎捏碎掌心的玉佩。
更可恨的是,当惊马冲撞时,他竟比谢钧钰晚了一步。就这一步,便永远失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竹影婆娑,黎心蕊踩着青砖上的月光驻足。
檐角铜铃轻响,白怀瑾倚在竹榻上的身影撞进眼底。
酒壶倾倒在石阶旁,琥珀色液体渗入砖缝,像极了他袍角绣着的暗金云纹。
“白公子。”她捏紧食盒提梁,莲步轻移,“姑母让送些桂花酿圆子。”
话音戛然而止。
白怀瑾忽然抬眸,眼尾泛着病态的红,恍如佛堂里被香火灼伤的菩萨像。
黎心蕊呼吸一滞,想起去岁上元夜,这人站在朱雀桥头放天灯的模样——也是这般将醉未醉,却让满城灯火都失了颜色。
“二夫人倒是有趣。”白怀瑾摩挲着酒壶的螭纹,“十五年前夺爵时,可没这般殷勤。”
黎心蕊指尖发白。
姑母的算计她何尝不知?可自那日惊鸿一瞥,她便成了扑火的飞蛾。此刻他衣襟半敞,锁骨处蜿蜒的疤像条蜈蚣,反倒添了三分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