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破晓时,公主府的青石板上已凝了层薄霜。
杨嘉仪立在檐下系着狐裘,呵出的白气在琉璃灯罩上结出细密水珠。念安捧来装满热水的手炉,却被她抬手止住:
“不用了。我出去一趟,待会儿驸马醒过来,你知会他一声就好,若问起便说我去天衣绣坊,看看夏季进奉的料子。”
她的声音比阶前的薄霜还冷上三分,杨嘉仪如今出门已经不再带着念安。
四匹乌蹄白马在府门前不安地踏着蹄铁,呼出的白雾里混着西域苜蓿的清香。车辕上未挂灯笼,只悬了枚青铜铃,铃舌早被棉絮裹紧。
“公主。”
青鸢自马上下来,递上一卷鲛绡:
“绣坊新制的。”
杨嘉仪展开瞥了眼,不过是寻常的花鸟图。
杨嘉仪抬脚时,她忽然回望。
她想起了昨夜与沈知韫的温存,青鸢一早从江南赶回便来接她,看样子这事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车帘落下的刹那,青铜铃无风自动。
铃身雕刻的璇玑营特有的纹路在暗处泛出磷光,恰似她眼底未熄的火。
天衣绣坊深处,璇玑营的议事厅内,烛火幽幽。
青鸢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卷密档,嗓音低沉:
“公主,属下从江南回来了。”
杨嘉仪指尖轻点案几,微光映着她微蹙的眉。
“沈氏一族,与宫中留档无差,确如驸马所言。”
青鸢缓缓展开卷宗:
“寒门出身,祖上三代皆是耕读传家,无任何门阀牵扯。”
纸页翻动,墨迹清晰——
沈知韫,吴兴沈氏独子。早些年,父母遇害,家宅焚毁,流落江南,后得恩师袁宜收留。
“属下查访过沈氏旧宅遗址。”
青鸢继续道:
“那里已经是一片焦土,连族谱都烧尽了。”
杨嘉仪眸色微沉,指尖微颤:
“驸马的身世竟然这般干净?可知他仇人是谁?他家里因何被毁?”
青鸢摇了摇头,关于沈知韫的上一辈的事,几乎是毫无痕迹。
然而越是干净的身世,越是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可还需要继续查?”
青鸢问道。
杨嘉仪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卷宗边缘,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沈知韫抱着自己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杨嘉仪皱着眉想了想,脑海中全是重生前上一世的沈知韫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沈知韫对自己的情意从来不需要她去怀疑,只是府中的那位崔嬉姑娘,若是再继续留下去,她怕是要酸的发疯。
即便她的师兄曾提醒过她,她却还是没办法继续容忍下去。左右她崔嬉不过是来自异世,她都能重生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此时的公主府,沈知韫倒是和杨嘉仪想到一起去了。他之所以留着崔嬉不过是担心她是昭和长公主的人,如今他既已经与昭和长公主确认过,崔嬉便没有继续留在公主府的必要了。
沈知韫来到了竹烟小筑,找上了崔嬉。
自那日后花园一见,崔嬉便对沈知韫生了惧意。
这些日子,她一直安分地待在竹烟小筑,连院门都未踏出半步。可今日,沈知韫却亲自找上门来。
“表、表哥......”
崔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却微微发颤。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指绞紧了衣袖。
沈知韫并未应声,目光冷冷掠过她,最终落在她身旁的统子丫头身上。
那丫头的动作确实比先前流畅许多,斟茶的手不再僵硬,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空洞。可若细看,仍能察觉几分异样——她的笑容弧度太过完美,眨眼间隔始终如一,有些像是被人精心调试过的机关傀儡。
“你到底是谁?我并未有过什么表妹,也未曾有什么姑母。”
沈知韫不再绕弯子,嗓音沉冷,眼底寒意骤现。
“我......”
崔嬉震惊,张了张口,话还未说完,沈知韫已经骤然出手!
他身形如电,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她的脖颈,力道狠厉,毫不留情。
崔嬉瞳孔骤缩,呼吸顷刻被截断,脸色瞬间涨红。
“松......松开......”
她挣扎着挤出几个字,指尖在他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双腿徒劳地踢蹬着,绣鞋蹭过地面,蹭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瓷盏落地,“啪”在的一声脆响,碎成数片。
而沈知韫的眼神,比碎瓷更冷。
沈知韫的手指倏然松开。
崔嬉如断线木偶般跌坐在地,喉间骤然涌入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她捂着脖颈,指缝间还残留着沈知韫掌心的温度——那温度冷得像冰,却又灼人如烙铁。
“你走吧……”
沈知韫背过身去,收回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方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指尖扣住她命门时,连血脉搏动的触感都清晰可辨。
“你毕竟......救过我一次。”
沈知韫想起了在面对柳玉环时,崔嬉义无反顾的扑到他身前时的场景。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让崔嬉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见沈知韫立在窗边的背影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神只般不可触及。
“表哥……”
崔嬉踉跄着爬起来,一声一声的表哥倒是喊的顺口,她的绣鞋踩过地上打翻的茶渍,靠统子丫头扶着她才站稳。
“离开公主府,不要回来。若是让我发现你对公主不利,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沈知韫的声音很平静,可听在崔嬉的耳朵里却是让她毛骨悚然。
此时的崔嬉有些感到莫名其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的这个沈知韫与她在原书中看到的那个很是不同。
崔嬉仓皇抬眸,求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统子丫头,脑海中疯狂呼唤着系统。而此时她的统子丫头像是丢了与她的连接信号,眼神迷茫的看着她像是死机了一般,脑海中也没有回应。
她不是第一次穿越执行任务,可这个世界从她踏入公主府起就处处透着诡异——她的系统经常时灵时不灵的。
沈知韫的阴影笼罩下来,她浑身一颤,立刻收起所有心思。
“我……我这就走!”
崔嬉挤出讨好的笑,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去,临走还不忘带着她那个木讷的系统丫头,嘴里还不停的说着:
“表哥……不,沈大人放心,我绝不碍您的眼……”
能屈能伸,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