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长公主走之前的话,依旧在杨嘉仪脑海里回荡。她一脸为难的和她讲,说是教坊司里的人又难缠又可怕……
杨嘉仪未曾亲自去过教坊司,昭和的话却让她提起了兴趣。她倒是好奇,这教坊司的人能有多难缠多可怕,叫杀神一般存在的昭和长公主如此排斥。
下午时分,杨嘉仪的马车已经到了教坊司门口。
马车帘栊一掀,先探出的是一双缀满南海珍珠的云头履。履尖金线绣着振翅的鸾鸟,在阳光下下每一振羽都泛起粼粼碎光。一身绛紫蹙金孔雀罗裙如瀑倾泻而下,金线密织细纹竟是用天衣绣坊最新的技法绣成,每走一步,那些藏在褶裥里的雀鸟便似活过来般次第展翅。
要来教坊司,杨嘉仪有刻意的仔细打扮过一番。她的发髻高挽如层云叠嶂,正中压着一顶金累丝冠,冠头上垂下的流苏恰恰扫过她描画精致的蛾眉。
她扶舆而下的动作极慢,腕间玉镯与翡翠臂钏相击,清泠一声惊飞了檐下铜铃。待站定时,裙裾上那只以孔雀羽线绣的立凤恰好完整显露。
许是杨嘉仪来的时间过早,教坊司内虽笙箫未起,前殿的乐师舞伎倒是也都在排练着。
杨嘉仪扶着念安的的手踏进碧纱厅时,满院的乐工舞伎呼啦啦跪了一地。
“公主万福。”
“起来吧,你们继续……”
教坊司的徐掌事一见是长宁公主,脸上的谄媚毫不掩饰。
杨嘉仪看着迎上来的徐掌事,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她也能看出来这人便是掌管教坊司的教坊使。
徐掌事躬身引路:
“殿下请看这面九霄环佩壁……这可是西域进贡的整块和田玉,上头天然形成的纹路……”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手中掏出一方雪帕轻拭白玉墙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引着杨嘉仪转过回廊时,突然击掌三声。
八名乐工立刻从朱漆屏风后转出,捧着鎏金箜篌、螺钿琵琶等物跪成扇形。
“这些都是按古籍复原的……”
杨嘉仪兴致缺缺的看着徐掌事给她介绍着教坊司,这瞧着平平无奇,哪里有皇姑母说的那般可怕。
徐掌事是何等精明的人,他自然也是看出了杨嘉仪面上的不耐。
徐掌事急中生智,忽然指向水榭:
“公主看那边,那边是正在排演新编的《紫云回》!”
杨嘉仪顺着徐掌事手指的方向看去,其实只是寻常练习,但领舞的身影见机极快,当即旋身折腰,月白纱衣在风中绽开如昙花。
果然,杨嘉仪被吸引:
“这折腰式...…怎与我之前见过的不同?”
“这是教坊司新改良的!”
徐掌事突然凑近低语:
“原版要折三折,微臣命他练到能折五折……”
说着说着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错金匣:
“这是舞衣样本……”
杨嘉仪凑近看了一眼,立刻别开脸:
“徐大人准备让他们穿成这样子去给父皇贺千秋?”
她突然间明白她皇姑母说的可怕了,那舞衣样本她并未细看,可即便是匆匆瞥了一眼,她也知道那几乎接近透明的纱衣,还有那什么“五折”意欲何为了。
徐掌事闻言双膝一软,险些跪碎了腰间玉佩。
“公主说笑了……”
他额头抵着青砖,冷汗竟在砖面洇出个滑稽的人形:
“这……岂能是给陛下贺千秋准备的……”
他偷眼去瞥公主的裙角,那绛紫蹙金的孔雀罗纹在日光下流转,此时每一道褶裥都似在审判他的心虚和谎言。
他忙不迭用袖口抹了把脸,袖中暗藏的花香粉却扑簌簌落进眼中,激得他涕泪横流也顾不得擦。
“《万寿无疆》正在后殿排演……”
他佝偻着腰引路,活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鹌鹑:
“只是那九重天寿阵的走位……”
话音戛然而止——长廊转角处赫然摆着未收的赌具,他一个箭步上前,竟用身子扑住了骰子。
杨嘉仪的云头履停在他眼前三寸,履尖缀着的东珠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徐掌事这是……”
杨嘉仪皱着眉头,对徐掌事的动作有些不解:
“要给本公主表演一出五体投地?”
“微臣……微臣是在示范祭舞的跪拜礼!”
慌乱间,徐掌事就着趴伏的姿势竟真扭出个滑稽的稽首动作。
穿过回廊时,徐掌事的腿抖得几乎走不成直线。
他原以为这位长宁公主是来寻些乐子的,谁知……徐掌事正想着,忽闻后殿传来琵琶错音,顿时面如死灰——那分明是舞伎们偷懒吃酒时的胡闹动静。
后殿大门被推开时,几个醉醺醺的舞伎还瘫在织金地毯上。
酒樽翻倒,葡萄汁浸透了本该用来排练的《万寿无疆》舞谱,有个小舞姬甚至用御赐的鲛绡舞衣在擦嘴角的胭脂。
杨嘉仪的脚步倏地顿住。
殿内霎时死寂,连檐角铜铃都噤了声。
她还从未如此生气过:
“好,很好。”
轻飘飘三个字,惊得徐掌事直接瘫跪在地。
他眼睁睁看着公主的绛紫裙摆掠过满地狼藉,金线绣的立纹在酒渍上投下狰狞暗影。
“啪!”
杨嘉仪震怒,她伸手掐住最近一个舞伎的下巴,这舞伎瘦弱纤细,她竟将人生生提了起来。
“用御赐之物当拭嘴布?”
她的指甲划过对方腮边未干的酒渍,立刻带出三道血痕:
“那这舌头,也不必留了。”
惨叫声中,已有侍卫拎着铁钳上前。
杨嘉仪却忽然转身,面色满是怒意。
徐掌事捂着自己发抖的喉咙,不敢吱声。
杨嘉仪看了徐掌事一眼,言语间充满讥讽:
“徐掌事养的奴才,当真是好。”
她忽的轻笑一声,惊得满殿烛火都是齐齐一颤。
“既然,徐掌事管不住这群酒囊饭袋……来人,把徐大人的官服扒了。”
杨嘉仪慢条斯理地踩住徐掌事被扒掉的的官服:
“既喜欢看人醉酒,便灌他三十坛烧春,吊在教坊司门口醒醒神。”
“公主饶命啊——!”
徐掌事的惨叫声,刺破了教坊司的琉璃瓦。
他像条被踩住尾巴的野狗般扑倒在地,十指死死抠住杨嘉仪裙摆的孔雀纹,竟生生拽断了两根绣羽。
“微臣知错了!臣这就把那些贱婢……”
徐掌事仍是不死心,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