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事的家里,此时正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腐酒的浊气。
徐掌事像块破布一样被扔在床榻上,他脖颈的勒痕已溃烂发黑,活像条嵌进皮肉里的毒蜈蚣。
素白的里衣早被绞成碎布条,隐隐约约露出腰间青紫的淤斑——那是倒吊时被过路的百姓丢的石子砸出来的。
他枯爪般的手死死攥着床帐,每喘一口气,喉管里就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你...…”
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半个气音,却见屏风后突然转出个身影。
月白纱衣的少年逆光而立,腰肢软得像是没有骨头,这人正是教坊司里那个能五折腰的少年。
“干爹莫急,用些参汤吧。”
少年音色清凌凌的,指尖却寒凉如刀,慢慢抚过徐掌事溃烂的脖颈。
他收回手跪在榻前,月白纱衣被药炉熏得微潮。少年捧起青瓷碗,他的指尖莹白如玉,碗底却沉着层细如尘的金粉。
待徐掌事看清来人,他原本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
“去……快去告诉贵妃娘娘!”
徐掌事拼命去抓少年腕间的红绳,他嘶喊着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说长宁公主她欺人太甚……根本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话未说完,徐掌事喉头突然涌上腥甜。
他惊愕地看着少年手中突然晃出的金鱼袋——那分明是自己被褫夺的官凭!
“还是干爹教我的。”
少年忽然绽出个甜笑,手上却稳稳的将掺了毒的参汤灌进他齿缝:
“在这吃人的地方,要么做刀,要么做肉。”
徐掌事的指甲在锦被上抓出无数裂帛声。
他死死瞪着这个亲手从浣衣局提拔的义子,却见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正是他去年偷偷塞给太子的信物!
少年俯身时,五折的腰肢弯出诡异弧度,唇几乎贴在将死之人耳畔:
“太子殿下说,您留不得了……哎,也该轮到您尝尝这真正的折腰滋味。”
最后一刻,徐掌事的瞳孔里映出的是少年折腰行礼的模样。那柔软的腰肢弯得比平日更低,像极了他教过的,最标准的舞姿。
少年站在徐掌事的尸身旁,指尖还残留着毒汤的温热。窗外夜雨渐起,雨丝打在青石板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潮湿的黄昏。
少年本名苏絮,那时的他还只是浣衣局里最卑贱的宫奴,他的双手正被碱水泡得发皱,跪在井边搓洗着嫔妃们的绫罗绸缎。
徐掌事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绣着金线的靴尖挑起他的下巴:
“呦!瞧瞧这小模样,倒是比教坊司里那些呆头呆脑的瞧着强上许多。”
年少的苏絮以为那是他的救赎,徐掌事来救他脱离火海,没想到不过是将他推下另一个深渊。
徐掌事亲自教导他折腰舞。老宦官枯枝般的手指按在他后腰,逼他一次次向后弯折,直到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软些、再软些……”
徐掌事的声音带着笑:
“达官显贵们…...最爱看这个……”
那年,他的腰肢在徐掌事的训练下,已经可以软得能绕过屏风折进铜镜里。
他以为是他命苦,要辛苦的练舞。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更苦的还在后头。
去年,他的舞终于跳成。
他还没有来得及得到徐掌事的一句夸奖,就被徐掌事献宝似的送进东宫。
如今回想起,东宫的遭遇仍然令他作呕。
那个狠戾的男人用玉如意敲着他的膝盖:
“没想到,这徐公公倒是会调理人。”
后来他天真的想爬回教坊司找徐掌事求救。
没想到他却听见徐掌事那老宦官,正在东宫总管跟前谄媚的笑着:
“……那孩子天生贱骨,能让太子殿下尽兴,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已经彻底死心了……
他绝望的闭上眼,乖顺的模样令太子十分满意。
他熬了三天三夜,才被太子从东宫送回教坊司。
雨声渐密,苏絮从回忆中缓过来。他慢慢擦净手指,从怀中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帕子——那是他还在浣衣局时,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干爹……”
他轻声唤着:
“您教我的,便是这折腰要折得漂亮。这最后一折,便是送您归西。你看,您可还满意?”
自然是无人回答他,苏絮转身离开。临走时,他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徐掌事的家。
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苏絮笑的诡异。好像这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徐掌事和徐掌事的家,这场大火烧掉的还有他那不堪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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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杨嘉仪离去后,胡贵妃寝殿里的沉香便再也没能压住贵妃娘娘眉间的焦灼。
她斜倚在鎏金凭几上,指尖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小腹。
殿角的铜漏滴答滴答的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杨嘉仪阴阳怪气地询问。
那丫头临行前意味深长的一瞥,仿佛早已洞穿她罗裙下藏着的腌臜秘密。
“贵妃娘娘,该进安胎药了。”
贴身女官捧着金碗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换药,前两碗都被贵妃娘娘“故意”失手打翻在地。
胡贵妃突然抓住女官的手腕:
“你说……长宁公主会不会已经……”
胡贵妃的状态近似痴狂,不过她倒也还是有理智尚存。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猛地松开抓住女官手腕的手,任由药汁泼洒在织金地毯上,晕开一片苦涩的暗痕。
胡贵妃冒险派去东宫的心腹回来了三次,带回的却都是同样的说辞:
太子殿下正在研读《孝经》,不便相见。
“好你个孝子!”
胡贵妃气的生生拗断了手上的银簪。
那些个夜里,耳鬓厮磨时,他可不见的有这么孝顺。
杨景琰是如何咬着她的耳垂许诺,待他登基便立她为后……这样的誓言,她可是不曾忘记。
正当她要将第四碗安胎药砸向铜镜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鸾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