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仪忽然想起太子意味深长的话语,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上的绣纹。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驸马......或许是我拖累了你。”
沈知韫指尖微颤,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是极轻地托起她的下颌。
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在他清瘦的指节上流淌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殿下,怎么突然这般说?”
“若非做了我的驸马......”
她眼尾洇开薄红,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沈知韫忽然别过脸去,喉结轻轻滚动,将一声叹息咽得无声。
再回首时,眉宇间已凝了层霜雪般的克制:
“微臣......”
话音未落又止,唇角弯起新月似的弧度。
他忽然抬手,指尖将触未触地停在她的脸颊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抬手拂去她鬓角并不存在的尘埃:
“殿下可知,能成为您的驸马,已是臣三生修得的福分。”
“我倒是觉得,这鸿胪寺可去。”
杨嘉仪疑惑地抬眼看他。
“使节来朝,事关国体。”
他温声解释,指尖将她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
“况且,若是我不去……太子哪里会善罢甘休?奉国寺的事,现在想起来我都还心有余悸。”
沈知韫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再者说,微臣在鸿胪寺可以为殿下留意各方动向。有些使臣,是可以在公主府直接接待,臣与殿下相处的时间不就多了嘛。臣也能更好的陪着殿下……”
杨嘉仪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可若这真是皇兄设的局......”
“那就更要同意了。”
沈知韫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不仅仅是殿下的兄长,他还是太子,是储君。总不能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他的意思,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样也好,明日便去回了皇兄吧。”
杨嘉仪说着,眼中的忧色却已消散大半。不过她的笑靥还未完全绽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名身着绛色宫装的侍女匆匆穿过回廊,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福身行礼道:
“公主殿下。”
侍女福身时鬓角的珠花还在轻颤:
“太子殿下急召,说请您即刻移驾东宫。”
杨嘉仪与沈知韫交汇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锐芒。
她瞥了眼侍女问道:
“这般着急?可说了缘由?”
“禀殿下……”
侍女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东宫方才来了异邦使团,太子殿下说是……说是要请殿下与驸马同去解围。”
她偷眼瞥见长宁公主握着驸马的指节微微泛白。
沈知韫忽然轻笑一声,抬手为杨嘉仪拢了拢滑落的织金披帛。
他修长的手指在暗处不着痕迹地按住她微颤的腕子:
“太子殿下倒是心急。”
他温润的嗓音里藏着只有她能明白的意思:
“看来,是连明日都等不得了。”
夜色如墨,杨嘉仪踩在泛着水光的青砖宫道上前行,沈知韫则执一盏琉璃宫灯紧随半步之后。
灯影摇曳间,她忽觉腕间一紧,是沈知韫的手搭了上来。
“殿下当心台阶。”
他声音温润,手上却用力一捏。
杨嘉仪看着沈知韫月光下的清冷脸颊,莫名的觉得心安。
东宫大门洞开,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西域香料与酒气的暖风。
十余名身着赭红色胡服的使臣正在殿中争执,为首之人转过身来,金丝面纱下露出一双翡翠般的碧眼。
“这是西域于阗国的公主?”
杨嘉仪脚步微滞。
太子杨景琰从屏风后转出,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葡萄酒渍:
“妹妹来了啊,快来看看这位公主带着于阗国书来,非要今夜讨个说法……”
沈知韫突然轻咳一声,杨嘉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于阗国公主腰间悬着一把精致的弯刀,弯刀上镶满宝石,即便没有光源照射,也能散发出好看的火彩。
“西域来使,驸马快来帮着翻译翻译!”
杨景琰难得展颜,手中拐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孤对着他们,头疼得很……”
沈知韫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于阗国公主身上,以流利的于阗语温声询问:
“公主殿下,不知何事烦扰?”
那公主闻言一怔,翡翠般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清隽如玉的男子。
方才的怒意竟悄然敛去几分,连嗓音都柔和了些:
“你会说我们的话?”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把精致的弯刀,她的脸颊缓缓浮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像是大漠落日映在雪峰上的一缕霞光。
“使馆的床榻太硬,膳食也尽是些腥膻之物……”
她抱怨着,语速渐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
“我遣人说了三次,却无人理会。”
沈知韫耐心倾听,时而点头。
沈知韫将这位于阗国公主的话转述出来,杨景琰听后哈哈哈大笑。他立即吩咐人改善使馆的床榻,重新安排使馆的膳食。
沈知韫又将杨景琰的话转告给于阗国公主,这位西域公主微微睁大了她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
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边微卷的发丝,指间金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清响。
“谢谢你,你的于阗语说得真好。”
她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像是沙漠里突然涌出的甘泉。
于阗国公主向前迈了半步,腰间缀着的琉璃璎珞与弯刀碰撞出悦耳的音律。
沈知韫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却见她突然从腕上褪下一枚雕着新月纹的玉镯:
“这是我们王室招待贵客的信物。”
她执意将玉镯递来,指尖在交接时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
“你若是来使馆做客,我定让他们准备最地道的烤全羊和石榴酒。”
杨嘉仪在旁轻轻咳嗽了一声,于阗国公主这才注意到似的,转向她时却仍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着沈知韫:
“这位大人若是能常来使馆走动,想必我们的烦心事会少很多呢。”
她说着,脸颊浮现出沙漠玫瑰般的红晕,连耳垂上的绿松石坠子都跟着晃了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