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去,便跟着罢。”
杨嘉仪眼波在沈知韫面上轻轻一扫,袍角一旋便稳稳落座。
她自然不愿让沈知韫单独去陪这位于阗公主,如今这西域美人自己送上门说要和她同去曲江池,她自然是乐意的。
马车辘辘行至曲江池畔,一泓碧水倒映着池中华丽的画舫。
忽闻琵琶弦动,如珠玉落盘。
杨嘉仪掀帘望去,只见……
“姐姐!”
勃勒金·巴图尔立在画舫雕栏处,黑色胡服紧裹着精壮身躯,在明媚的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
他纵身跃下甲板,发间银铃清越。他的腰间悬挂着的是长安当下最时兴的蹀躞带,那蹀躞带上还挂着个精巧的鲁班锁,鲁班锁随着动作轻晃活泼可爱。
那鲁班锁,正是杨嘉仪儿时亲手赠予他的生辰礼。
“可算是来了!”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马车前,虎牙在唇边闪着光:
“我等姐姐好久了诶!”
勃勒金的手掌稳稳托住杨嘉仪的腕间,指腹的薄茧摩挲过她细腻的肌肤。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却偏要俯身凑近,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都是当可汗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
杨嘉仪轻笑,任由少年将她扶下马车。
勃勒金闻言反而贴得更近,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蹭到她的鬓角:
“姐姐不知,这可汗当的十分无趣……哪有跟着姐姐骑马射箭来的痛快~”
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草原特有的腔调,明明已是统领部落的首领,此刻却仍像当年那个追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少年。
阳光穿过他微卷的短发,在小麦色的脖颈上投下斑驳光影。杨嘉仪抬眸看他,眼底漾着多年未变的纵容。
“咦?”
勃勒金突然直起身,目光越过杨嘉仪肩头:
“你怎么也在?”
于阗公主的雪纱罗裙在春风中轻扬,碧绿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交叠的衣袖。
勃勒金挑眉一笑,蜜色肌肤上还沾着方才背驰而来而来的细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勃勒金自幼在长安生活,一口官话说得比许多世家子弟还要流利。虽说来自突厥,却与长安这边格外的亲切。
但勃勒金与西域于阗却少有往来,他对这西域美人的语言也是半点不通。
“姐姐,这位公主……十分有趣。”
他摩挲着下巴,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玩味的光:
“她在四方馆时,可没少闹出动静。”
于阗公主被他直白的目光一扫,竟罕见地垂下眼帘。碧色眼眸掩在浓密的睫毛下,雪纱面纱被急促的呼吸吹得轻轻颤动。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带子,看那模样竟然有些娇羞。
勃勒金见状轻笑出声,转头对杨嘉仪道:
“前几天她差点烧了四方馆的厨房,结果就为煮一壶西域奶茶。”
少年可汗说着比划了个爆炸的手势,发间银铃叮咚作响:
“结果还把太子赏的琉璃盏炸碎了三只。”
勃勒金凑近杨嘉仪耳畔,与她说着四方馆的趣事。
杨嘉仪被他的话逗笑,看着于阗公主的眼神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厌烦。
杨嘉仪与勃勒金相谈甚欢的姿态,让于阗公主碧玉般的眸子骤然一沉。她雪纱下的红唇微微抿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镶着蓝宝石的匕首。
而始终静立一旁的沈知韫,广袖下的手早已攥得骨节发白。
他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上前半步温声道:
“殿下,画舫已候多时了。”
声音如常,唯有月晦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将袖口的料子绞的变了形。
“瞧我,一时间竟忘了时辰。”
杨嘉仪佯装未见沈知韫眼底的暗涌,任由勃勒金一把牵过她的手。
少年可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指尖轻轻一捏:
“姐姐的手怎么比之前更凉了?”
说话时眼尾斜挑,意有所指地掠过沈知韫单薄的肩膀,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莫不是身边人照顾的不周?”
沈知韫,他认得。
今年的状元郎,现在在鸿胪寺当值,还是长宁公主的驸马。
画舫缓缓驶入曲江中央,鎏金檐角在碧波中拖出一道碎金般的涟漪。勃勒金斜倚在朱漆栏杆旁,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杨嘉仪整个笼住。
勃勒金忽然揽住杨嘉仪的腰肢,带着她旋身避开垂落的柳枝。
“姐姐当心。”
少年可汗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发间银铃叮咚,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
他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杨嘉仪腰间错金铜扣。
沈知韫手中的青瓷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面不改色地换了个新盏,却将于阗公主递来的葡萄酿推远了三寸。
“姐姐来尝尝这个。”
勃勒金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鎏金小盒:
“室韦进贡的雪蜜,我特意给你带来了一些”
于阗公主的碧眸瞬间盈满水光。她慌乱地抓起案上团扇遮面,却忘了这是中原物件——半透明的绢纱反而让绯红的脸颊更显分明。
沈知韫忽然起身,衣袍带起一阵凉风:
“殿下,江风起了。”
沈知韫起身走到杨嘉仪身边,故意将杨嘉仪与勃勒金隔开。
勃勒金一见沈知韫这副样子,不禁挑眉。他故意的将雪蜜盒子往杨嘉仪唇边又送了送:
“沈大人要不要也尝尝?”
勃勒金发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脆响:
“这,雪蜜……甜得很。”
话音刚落,勃勒金的余光正好瞥见于阗公主看着自己,他定目看去,却见于阗公主发现后慌忙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少女原本莹白的耳垂突然染上珊瑚色,雪纱面纱被急促的呼吸吹得轻轻起伏。她假装去够案上的葡萄,却碰翻了鎏金果盘。
“小心。”
勃勒金一个箭步上前,麦色大手稳稳接住坠落的琉璃盏。
于阗公主碧眸微颤,指尖在他掌心一触即离,像受惊的蝴蝶。她慌乱地用西域语道谢,声音细若蚊呐。
沈知韫瞧着于阗公主藏在裙摆下的脚尖正无意识地画着圈,故意放慢语气对勃勒金说:
“于阗公主说,多谢可汗……”
勃勒金朗笑出声:
“举手之劳...”
话未说完,于阗公主已躲到沈知韫身后,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