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贵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鎏金扶手,修剪得当的指甲已是血肉模糊。
“啊——!”
一声凄厉的哀鸣划破殿宇。
只见胡贵妃的牡丹裙裾下已漫开一片刺目的猩红,鲜血顺着织金云锦蜿蜒而下,在波斯进贡的孔雀绒毯上泅出狰狞的图案。
那只蝎子从她袖中跌落,蝎尾还挂着半凝固的血珠。
胡贵妃保养得宜的面容瞬间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她死死揪住小腹处的衣料,指缝间渗出粘稠的血浆。
珍珠腰带的玉扣突然崩裂,数十颗珍珠“噼里啪啦”砸在金砖上,其中还混着几颗诡异的血珀珠。
“陛下……救救我……救救我的皇儿……”
胡贵妃伸出染血的手抓向御座,却在半空剧烈痉挛。
一口黑血喷在十二幅湘绣屏风上,那凤凰纹样的眼睛顿时被染得猩红。
皇帝枯瘦的手指终于舍得从画轴上抬起。
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扫过贵妃裙下越聚越多的血泊,最终停在杨景琰惨白的脸上。
“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沉闷的帝王声音像钝刀磨过青石。
司礼监总管立即尖声喝道:
“贵妃娘娘突发急症!速速送回寝宫,快传太医!”
八名内侍抬着凤辇进来时,胡贵妃已经昏死在血泊中。
胡贵妃精心保养的青丝沾满血污,头上的步摇已经折成两段,像只被射落的凤凰。
胡贵妃被抬着离开大殿,皇帝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后他便将带血的帕子扔进炭盆:
“千秋宴继续,接着奏乐。”
沙哑的嗓音像钝刀一般刮过殿柱金漆,惊得满座乐师一个激灵。琵琶弦当即崩断一根,那声刺耳的颤音还未消散,教坊司的《万寿无疆》曲已战战兢兢地重新响起。
吐蕃使者转经轮的手只顿了半拍,便继续若无其事地诵起祝词
杨景琰将捏碎了手中的糕点,残渣撒进酒盏,可他却像不知道一般,仰头饮尽时喉结都没颤动一下。
杨嘉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机械地往沈知韫碟中布菜,白玉筷尖夹着的鹿脯还没有烤熟。
舞姬们的水袖重新翻飞起来,掠过地上未干的血迹。
有个年幼的乐伎不小心踩到颗血珀珠滑倒,立刻被侍卫拖了出去。她遗落的箜篌还在嗡嗡震颤,弦上沾着根胡贵妃的步摇上的穗子。
皇帝突然轻笑出声:
“这《万寿无疆》的调子,倒比往年喜庆。”
皇帝说话时浑浊的眼珠终于从杨景眼的身上移开,他看了眼有些发愣的杨嘉仪,轻笑着抓起手边的金瓜子,天女散花般撒向舞池。
“赏!”
琵琶声转急,舞姬的彩袖翻飞如云。
宴席上的《万寿无疆》舞乐灵动,美轮美奂。不过,杨景琰却并没有心思欣赏舞乐,他在这歌舞升平之际缓缓起身。
他的腿微跛,却固执的不愿意在这样宏大的盛景上拄着拐杖。他玄色衣袍上的金线蟠龙,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就像他一样好似在疯狂挣扎。
“父皇。”
杨景琰嗓音低沉,泛白的指尖按在案几边缘:
“儿臣怕是有些醉了,恳请暂退去醒醒酒。”
如此盛景,身为太子的杨景琰怎么可能会喝多,不过皇帝倒是未在意这些。
皇帝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摆了摆手,像是拂去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虫:
“去吧。”
杨景琰躬身退下,却在转身的刹那,目光如刀般剜向杨嘉仪。
那眼神里咒怨,叫刚好与他对视的杨嘉仪不由得浑身一怔。
“皇兄那眼神好可怕。”
杨嘉仪小声念叨着,不过她转头看向皇帝,难免更是不解。
她借着斟酒的姿势,微微侧首,唇瓣几乎贴在沈知韫耳边:
“驸马你看,父皇的反应……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沈知韫垂眸,修长的手指轻抚酒盏边缘,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胡贵妃流产,血溅御阶,皇帝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杨嘉仪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大胆的猜想令她指尖一颤,酒液洒在案上:
“就好像那孩子不是他的……甚至……胡贵妃的意外,都与父皇脱不了关系。”
沈知韫眸色一沉,目光扫过殿内——皇帝仍摩挲着那幅他们进贡上的画,指尖停在某个位置上轻轻敲击,似在等待什么。
殿外的风裹着凉意,卷起杨景琰衣袍的一角。
离开千秋宴后的他,刻意避开巡值的金吾卫,身影如鬼魅般隐入回廊的阴影中。
腿上的旧伤在凉风里里隐隐作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胡贵妃的寝殿外,侍卫已被支开,只余两名心腹宫女在门外把守。
见到杨景琰后,她们立刻低头退至暗处,仿佛从未见过他。
殿内,血腥气仍未散尽。
杨景琰推开门扉的刹那,浓重的药味混着未干的血腥扑面而来。
胡贵妃躺在床榻之中,面色惨白如纸,唇上一点残红像是干涸的血迹。寝殿的地上,还放着块散发着腥臭的腐肉。
胡贵妃的指尖死死攥着锦被,眼眸盯着那团腐肉满是痛楚。
一见到杨景琰,她的眼底骤然迸出希望的光:
“太子殿下,你来了……”
她的嗓音嘶哑又满是激动:
“有人要害我,要害我的孩子,你要帮我找出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杨景琰站在榻边,殿内昏暗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胡贵妃身上就像是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剑。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却没有半分悲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
“贵妃娘娘,节哀。”
杨景琰淡淡的语气,浇灭了胡贵妃眼中最后的希望。
“杨景琰!这可是你的孩子!”
胡贵妃气急,虚弱的手指着杨景琰。
“那这孩子,就更不该存在了。”
杨景琰眼眸中的淡漠毫无波澜。
胡贵妃猛地撑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你——!”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恨极,又像是痛极:
“你竟连半分心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