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着自己,是那么丰腴、鲜活,皮狍子下的身子发胀,十年雪山囚牢没在这具肉体上添上一丝一毫的岁月磨痕,却让每一处肌肤和凹凸之下无不暗流汹涌,碰一碰都会瞬间失控,没法收拾。
我忍不住叹息,被她发自血液中的悲伤和寂寞打湿,解开束带,肩膀轻晃,羊皮大狍子顺滑着身子坠地,里边麻衣葛巾,竟然是清苦的修行人衣着。
先零羌的长公主,万民顶礼的贵女,为什么成了苦修的大巫祝?
既然入了巫道,为什么要嫁给老爹?
嫁便嫁了,为什么要叛乱,一次不成又来一次?
你和月神有着什么命运纠缠?一次又一次要置月神于死地!
我手心一翻,青铜匕首亮出,瞬间又无影无踪。阿娜尔,她似乎不仅仅是大巫祝,更像是刺客,受过常年训练的刺客,又快又准又狠!常年一击必中的训练,才有可能把匕首刺进花儿心脏。不然,花儿只需要瞥她一眼,就能瞬间让她香消玉殒。
我忍不住想起姑臧城外的那次刺杀,花儿娉婷迈步走进战团,每走一步,对手纷纷毙命的诡异场景,就连自己都吓得直哆嗦。
韩老久说过花儿的命格,血流成河。
我收了乱糟糟的心思,脱掉那身巫女长袍,换了羌族女子的麻衣常服。又解了皮狍子上嵌着的珍珠宝石,弄成普通羌民的模样。在脸上扑粉描眉,弄得像是很好招惹的样子。戴上幂离纱,绝世鬼魅深藏于无声处,推门下楼。
大堂嘈杂而喧嚣,客商行旅,江湖过客,护商卫,卖春的胡女,什么人都有。
找了一处角落坐下,伙计毛巾擦桌,十分殷勤。
“客人要什么?”
“一碗羊奶,一块馕饼。”
伙计嫌弃地走了,很快,羊奶、馕饼丢在饭桌上。
我拍出三枚匈奴人铸的伪五铢钱,伙计看都没看,一把捞走。
我算了算,不出三年,伪五铢钱就能覆盖凉州全境,冲击关中。好可怕,北部匈奴正以劣币鲸吞西域财富。
掀开幂离纱,轻轻啜饮着羊奶。
数道目光扫视而来,我眼帘低垂,仿若未见。却放慢自己,小口品咂。又拿起馕饼,咬了一口,蹙眉欲呕,真难吃。
一个男人过来,啪,丢下一串五铢钱,眼神火辣。
滚!
男人冷哼,起身离开。
一会儿时间,陆续有男人撂下数目不等的银子,被我看也不看,都给撵走了。
馕饼吃完,羊奶喝完,守着空碗。
终于,一个注意我很久,也被我注意很久的蛮牛般的武人,动了。
“伙计!一只羊腿,一盆鸡烩。”男人坐定,没搭理我,直接叫伙计。
很快,羊腿,鸡烩热气腾腾端上桌。
我突然捂住脸,哭了,我压抑着哭声,袖子拭泪。一把抓起羊腿上的短刀,拼命吃起来,呼噜声夹杂着喘息,眼泪一颗颗掉在鸡汤里。
偌大的羊腿和鸡汤一扫而光,我还打了个饱嗝儿,瞬间,脸红透了。
放下幂离纱,低下头,没话。
“去哪儿?”男人招手,伙计收了碗筷。
“玉门关。”我声音哭得略显沙哑,可还算好听。
“干嘛去?”他沉声问。
“男人死在那儿,去敛他遗骨。”
“你男人干嘛的?”男人又问。
“贩马的。”
一阵沉默之后,那个蛮牛站起身,像座铁塔,转身出门。
我也站起来,拎着裙摆,跟上他。
眼角余光,整座大堂像是被定住,出奇的安静,视线都盯在我身上。
没法子,阿娜尔的婀娜仪态,袅袅婷婷,藏都藏不住。
一只羊腿一盆鸡汤,这领走了?
你大爷的!整堂的男人们都欲仙欲死。
满堂红的大院,马厩。
“哥,怎么称呼?”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问。
“库勒!”男人头也没回。
“嗯。”我碎步跟紧。
牵出马,库勒一把将我侧身抱上马背。这蛮牛竟然连马鞍也没,别说马镫了。他跨步上马,把我一搂,马随着他腿肚子掉头迈步,出了满堂红。
这蛮牛,你是马背上长大的么!
侧坐马上,被他结实的两臂肌肉挤得脑子发昏。
瓜州城不大,很快穿过拥挤的街市,行至城门处,我注意到,两边陆续有人骑马跟上,也都没马鞍,等到出了城,他身后竟然已经有上百之众。
我再一次赌对了。
风沙袭来,去往玉门关两条驿道,一条是新修的官道,沿路有峰燧支持补给。另一条是原先的黄沙路,荒凉且有沙匪出没。
这蛮牛,走的是老路。
我默默挤在他两臂间打盹儿,天色眼见得黑透了。大半夜赶路,要干嘛?
月光,把戈壁黄沙照如白昼。
走着走着,竟然连驿道也没了踪影,两边漫漫黄沙,远处一座座砂岩石林。
“哥,这不是去玉门关,要去哪儿?”我慌了,撩起幂离纱,抵着他问。
“喔,好地方!有吃有喝。”库勒突然冷冽,整个人冰冷可怖。
我脸刷地白了。
“哥,不要,我要去玉门关……”
驾!
库勒一夹马腹,马踏黄沙狂奔,我被上下颠簸要飞起来,吓得再次死死抱紧他。库勒哈哈大笑,纵马疾驰而去。
穿过如同迷宫的砂岩林,在一处巨大的山坳处,上百人纷纷驻马。
我被库勒拎小鸡似的拎下马,忍不住尖叫出声。蛮牛!你妹的,被他单手锢在怀里,踢腾着乱叫,他大步走进一处洞穴,后面乱哄哄地一拥而入。
洞穴里竟然别有洞天。
成排成列的马厩、马匹,牛皮帐子聚落成营地,处处是古模怪样的男人,穿什么的都有,没穿的也大把。四处散落着兵器,晾衣杆上挂满皮甲部件。
我这是,找着老窝了?
我把脸死死埋进他怀里,扭着捶打这头蛮牛。
他更来劲了,我几乎被勒得喘不上气,终于放弃挣扎,挺尸了。
这头蛮牛,你给我等着!
我气哼哼偷眼扫视周遭环境,约莫上千人的营地,藏在戈壁黄沙深处的,诡异营地。
一处稍大的帐子,他掀开帐帘,一把将我丢了进去。
我摔得脑子发懵,吱哇叫唤。
就听库勒在帐外哈哈大笑,“大哥,兄弟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