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们在篝火旁唱跳着不知所云的秘咒,弘训宫上空很快被浓云遮蔽,不长时间,四周几乎不能视物,唯有篝火在雾色里明灭不定。
老萨满蹒跚跨过门槛。
我不得不迎上去,这个老家伙诡异的很,让我很忌讳。
冷声斥道,“深更半夜不打招呼就擅闯妇人居所,大师就不怕被人骂老不正经?”
老萨满阴恻恻地一笑,“王爷惜香怜玉,老夫却当你是红颜厉鬼,你这妖妇,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乃妖人附体,占了惠帝娘娘的身子。今夜弘训宫妖气冲天,老夫正好施法捉妖?”
我心一慌,脸色惨白。
“大师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污人清白,就不怕王爷怪罪?”
苏小从侧门悄默声进来,在我耳旁悄悄禀报,“娘娘,王爷说马上就回来,给您撑腰呢!”
这丫头就是鬼机灵,一见情况不妙,早早溜出去找刘曜报信。
我心里这才稍微踏实些。
又听见老萨满浑浊的嗓子轻咳,鹰首杖顿在地上,“哦,污人清白,你腕子上那只镯子与天上妖云同气连根,如出一辙,老夫岂能看错?”
老萨满一顿鹰首杖,一众巫祝纷纷闯入大殿,围着我站成一圈。
嘴里秘咒不停,苍蝇般烦人。
我心里一惊,懊悔自己太大意,竟没想起把腕子上的玛瑙镯藏起来。
老萨满枯枝爪子一把捞起我的手腕,冷笑着抬起,那只玛瑙镯子红得刺眼,老萨满低头眯缝着眼,死死盯住不放。
“妖女,说,此乃何物?”
好一会儿,我才勉强一笑,“大师,娘胎里就戴着的,您信不信?”
我觉得这个理由太抽象,可一慌,也没编出什么像样的瞎话。
就随口这么胡诌。
老萨满眼神灼灼,问,“好一个娘胎里就戴着的,妖女,你若是说到点子上,老夫或许多加两把柴禾,让你死的舒服些。”
我心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恨死杜枭了,想到杜枭,忽然,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看向腕上的那只狼头镯,此刻是一道淤痕。
老萨满给我戴上这只狼头金镯的时候,我就满心疑问,它明明是当初戴在荀清月本尊手腕上的,是怎么出现在三百年后?而且还落在匈奴萨满的手里。
狼头镯最早是荀清月穿梭幽冥界的屏仗,后来进化到神级角色之后,就不再需要它了。而且,这镯子平时只是一道淤痕,所以时间久了,几乎忘记它的存在。
所以,最后得到它的,是杜枭。
我似乎摸到某处脉门,马上把这条线捋了一遍。
杜枭在苍狼圣殿祭坛上夺走我神位,剥离了月神阿希娜。那月神身上那些老物件多半到了他手上。
那只狼头镯,还有萨满老爷爷送我的“月神之杖”,此外无关紧要的还有不少,像钗头凤,卧龙辇,孔汾的命根子——那副耳坠!呸,我想那些干嘛。
别的不说,玛瑙手镯是我当初和月神合体,偶遇人家儿子认娘,亲手送给白狼王的。
想起“月神之杖”,我看着老萨满手里的鹰首杖疑窦丛生。
杜枭夺舍了荀清月和魏冰儿两具无魂分身,控制了漠北王庭。三百年之后,这些老物件都成了匈族圣物。
我脑洞大开,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理出个大概。
想到这儿,信口胡诌,“那镯子是天命狼神白狼王的圣物……”
话没说完,我听见老萨满咳嗽地不要不要的。
看着他颤巍巍的样子,打心里嫌弃,手指一勾,鹰首杖从老萨满之手脱出,眼见它渐渐褪去包浆,缩小再缩小,等到我手里,已经变成一只竹节簪!
我惊喜万分,真是萨满老爷爷的“月神之杖”,那是我当年的圣女信物,没有它,籍侯墡哪能号令匈族各部,继承呼屠吾厮尊号!
这是荀清月的分身带去漠北王庭的嫁妆!
想不到阴差阳错的,三百年后再次回到我手里。
老萨满惊呆了!
脸上没了全盘在握的自得,须发颤栗,声音抖得不成语调,“你,你,妖妇,竟敢折辱圣神之杖!”
我手伸展,竹节簪再次变化,又成了骨杖的模样。
“什么圣神之杖,这是圣女的凭杖,也叫月神之杖!”随手丢给他,老萨满踉跄一步,险些没捞着。“回头好好读一读羊皮古卷,嗯,叫什么来着,禹神秘典!没错吧?”
当初大祭司手里得到的那卷羊皮手札,里面有不少禹神的记载,我信口胡诌,管它叫禹神秘典。
想不到,老萨满双目瞪圆,直勾勾地看着我。
好一会儿,艰难地跪下他的老寒腿,大礼磕头,嘴里叨叨着不着调的秘咒。
四周的巫祝们全都懵圈了。
苏小吓得扯我袖子,“娘娘,他在干嘛呀?”
我无语地答,“不知道,兴许是把你家娘娘当成月神阿希娜转世了!”
这时,听见某人声如洪钟,“老东西,找死!”
刘曜拎着那把镶宝石的匕首迈进大殿。
……
不相干的巫祝和金甲卫都轰出去之后,大殿里就剩下刘曜,老萨满和我,再就是没眼色的苏小,这丫头死活不出去。
刘曜怒目圆睁,“所以说,夫人真的是天命神器?圣女转世?”
老萨满啄米似的点头,“我匈族圣物,圣神之杖,与夫人心意相通,如指臂使,夫人还读过我族的上古密藏,《禹神秘典》,夫人腕子上的镯子乃是娘胎里戴出来的,据老夫所知,这只镯子乃是我族先祖狼神阿尔斯兰的圣物……”
老家伙还要叨叨,被刘曜一巴掌拍在脊背后头,老萨满咳咳弯腰。
刘曜哈哈大笑,“老东西,你去安排。明日大军洛水渡祭天,通传天下,晋室鼎器,已是本王的胯下之臣!”
我的脸冷得吓人,又怦然发烧,心乱得死过去活过来。
老萨满恭敬起身,拜道,“王爷得夫人,犹如汉光武之得阴丽华也。”
刘曜满意至极,“你个老家伙,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本王爱听,哈哈!”
天将微明时,弘训宫终于安静。
夜尽秋深,红绡帐暖,鹤嘴灯息。
我听着刘曜沉闷的呼吸如涛声延绵不绝,一夜辗转难眠。
他似乎在最初惊觉之后,已经被系统记忆隔离,失去了原先邢破天的记忆,彻底淹没在刘曜这个角色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