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又开始敲打窗户,母亲忽然指着门外:“快看!陆家的车停在巷口了,该不是来送年夜饭吧?” 她看见半夏耳尖发红地跑向门口,忽然轻笑,“瞧瞧,这丫头的步子,比当年追着程柏言送汤时,轻快多了。”
高压锅的提示音在此时响起,父亲望着神龛上爷爷的遗像,忽然低声说:“爹,您看见没?夏夏长大了,连姻缘都像您说的那样,是‘慢火细煨’出来的。” 他摸着戥子上的刻痕,仿佛触到了时光的温度,“这济世堂啊,终究是要在年轻人手里,熬出新药香的。”
暮色中的药香愈发浓郁,半夏打开门,看见陆云深抱着个食盒站在灯笼下,肩头落着细雪,食盒上系着的红绳,正是她绣玉兰花时剩下的边角料。雪光映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极了济世堂此刻漫出的、永不冷却的温暖。
“你要进来吗?我爸妈刚回来?”半夏握住他有些凉的手。
羊角灯的光晕里,陆云深的指尖还沾着雪粒,却在触到半夏掌心的瞬间,被她暖得发颤。食盒上系着的红绳晃出细碎的光,正是她绣玉兰花时剪下的边角料,绳结处还别着片迷你银制药碾子 —— 是他今早特意让银匠打的。
“不进去了,” 他望着她发梢落着的雪花,喉结轻轻滚动,“初二带着萧老写的《杏林帖》正式登门,才算规矩。” 食盒塞进她怀里时,传来保温盒特有的暖意,“萧老听说伯父伯母回来,连夜炖了桑寄生莲子粥,说给刚归乡的人安神。”
半夏的手指捏住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忽然想起他在萧宅地窖说的 “雪水浸陈皮要三滤三晒”,此刻他的大衣上正沾着同款雪气:“手这么凉,进来喝杯姜茶再走。”
陆云深低头望着她腕间的银镯,玉兰花在灯笼下投出温柔的影:“来日方长。” 他忽然轻笑,指尖掠过她鼻尖的细雪,“再说了,我要是现在进去,伯父怕是要考我‘当归头身尾的不同炮制法’,不如等初二养足精神,也好应对‘药材关’。”
巷口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声,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扬起,露出内里绣着 “半” 字的衬里 。半夏望着他的背影与红灯笼重叠,忽然发现,他的步幅比平时慢了三分,像是在眷恋这片刻的温暖。
厨房的高压锅 “噗” 地喷出热气,母亲端着阿胶枣从里间出来,正撞见半夏抱着食盒发呆,耳尖红得比灯笼穗子还鲜亮:“陆家小子走啦?” 她忽然指着食盒上的银药碾子,“这小玩意儿,倒像是从他袖扣上拆下来的。”
父亲坐在藤椅上,用爷爷的戥子称着陆云深送的桑寄生,忽然开口:“他方才在门口站了一刻钟,雪落满肩都没动 ——” 戥子砣在黄芪堆里晃出弧度,“倒像极了我当年追你妈时,在中药房外等了整宿的傻样。”
半夏慌忙转身,却听见母亲在身后轻笑:“陆家老太太的信里说,‘云深这孩子,自打见了夏夏,书房的沉香换成了陈皮香’。” 她忽然凑近,指尖点了点食盒上的红绳,“你瞧瞧,连系食盒的绳子,都跟你绣的玉兰花一个纹路。”
雪粒子在灯笼外旋成银蝶,半夏掀开食盒,桑寄生的清香混着莲子的甜漫出来,瓷盅底部刻着行小楷:“待得春归时,共赴杏林约 —— 云深”。她忽然想起,他说初二要带的《杏林帖》,正是萧老临摹爷爷笔迹写的婚书范式。
“夏夏,” 父亲忽然指着神龛旁的樟木箱,“把你十二岁晒的陈皮拿出来,” 他望着女儿疑惑的眼神,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如旧,“初二招待贵客,该用点陈酿的甜头。”
巷口的更声传来,已是亥时初刻。半夏摸着食盒上的银药碾子,忽然明白,有些郑重其事的等待,恰如药材的炮制,急不得。就像此刻灯笼下的雪光,陆云深大衣上的沉水香,以及父母在药斗间穿梭的身影,都在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充满药香的初会,慢慢熬着最温暖的时辰。
琉璃灯在药柜顶明明灭灭,母亲忽然哼起爷爷教的《采药歌》,调子混着高压锅的咕嘟声,在济世堂的青砖地上漫成河。半夏望着食盒里腾起的热气,忽然看见,在那些被药材与真心浸润的时光里,属于她和陆云深的故事,正像一坛埋在雪井下的老陈皮,在岁月的酝酿中,渐渐透出最醇厚的香。
初二的雪是踩着五更的更声落的,陆云深的皮鞋尖刚沾上青石板,巷口的糖葫芦摊子就 “吱呀” 推了出来。他怀里抱着的锦盒比上次沉了三分,上层是萧老手书的《杏林帖》,宣纸里裹着片新收的朱砂梅;中层搁着陆家地窖启封的三十年雪水,瓷坛底部用金粉描着玉兰花;最下层是用红绳扎好的《苏式炮制手札》抄本 —— 那是他熬了三夜,照着半夏爷爷的笔迹临摹的。
“伯父伯母早。” 他跨进门槛时,恰好撞见苏爸在神龛前摆爷爷的戥子,秤杆上的 “苏氏医馆” 刻痕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苏妈的阿胶枣刚蒸好,甜香混着雪水茶的清冽,从厨房漫出来。
“快坐快坐,” 苏妈擦着手迎出来,目光落在他腕间的银制脉枕袖扣上,“夏夏说你爱吃陈皮配阿胶枣,我特意在糖霜里拌了半钱陈皮碎。” 她忽然瞥见锦盒边缘露出的《杏林帖》,指尖轻轻摩挲宣纸,“萧老的字,倒跟夏夏爷爷的‘医者仁心’横批,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的。”
陆云深递上锦盒时,特意让《苏式炮制手札》抄本露了半角:“临了苏爷爷的‘雪水浸陈皮法’,发现他总在字旁画朵小玉兰 ——” 他望着苏爸接过抄本时,指尖在 “忌用铁器” 的批注上停顿,“后来才知道,那是伯母您绣在围裙上的花样。”
苏爸翻开抄本,看见自己父亲的字迹在宣纸上流淌,忽然想起女儿十二岁时,偷用爷爷的戥子称柑皮,秤杆差点砸到脚面。此刻陆云深递来的雪水瓷坛,底部刻着的 “远山” 二字,正是萧老与父亲当年在同仁堂学徒时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