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窄的房间,烟雾飘散在并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
文件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不断地从桌子对面传来。
警员:“昨晚睡得还好吗?”
……
警员:“有没有好好吃饭?”
……
警员:“你还有什么信息要提供给我们?”
……
我呆滞地看着桌面,无言。
对面朝我递来一堆夹在文件夹中的零散文件。
警员:“这是今天刚刚取得的调查进展,你看看吧。”
看着那文件夹里的内容,我咬紧嘴唇。
那是一系列照片,包括案发现场惨不忍睹的画面,当晚监控的录像截图,以及一些可疑的物件道具。
头好痛。
牙床紧绷。
喉管收缩。
身体每处都不听指挥。
只得强忍着,继续听。
警员:“突击步枪、化学武器、cqb战术、高楼绳降……相当专业的战术手段,这可不像是普通的黑帮火拼。耗费这样的心力,就为了突袭一个娱乐会所,真是令人费解。”
……
警员:“当然,你也不赖。年仅20岁的孩子,居然在这样的毒气与进攻中生还,还配备着装载有解毒药剂的智能手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卷进去,但你确实杀了人。”
……
警员:“这一周以来,你的监狱生活过得可能没那么舒坦,但这也是为了尽快查明真相。我想你能够理解。”
……
警员:“你作为案发现场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目击者,我们要侦破这起案件,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你所提供的信息,所以我们希望你不要像前几日那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莫名其妙……
我已经彻底没有说任何话的欲望了。
一切都是徒劳。
我:“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听到我的回答后,警员看着我,摇摇头,万般无奈的样子。身旁、头顶、背后好几个摄像头架在我的周围,与他一样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见我算不得配合,警员开始用尖锐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但无论如何那都不会使我说出更多的话。
我想说的一切,在前几日都已经说过了。
见我无论如何都不做回答,他只得将一叠文件递到我面前。
警员:“这里有几份文件,你签署一下吧。”
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
这大致意思是,波尔顿市警署有充分证据证明那天晚上,我在曲凌婷中使用枪支杀死他人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
看完,我突然撑起身子,却发现特制的刑讯凳根本起不了身。
我:“我是无罪的?你们采纳了我的证言?”
警员:“没错。经过详细的调查,你所描述的当晚开枪细节与我们所得到的证物相吻合。我们有充足证据证明你确实是情急之下,不得不采用了自我防卫的手段。相关手续很快就会被办理好,你应该今天之内就能释放了。”
听罢,我瘫坐在椅子上。
警员:“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狱警跟我反馈,连着好几天给你送的饭都没有吃掉。”
对方的话虽是出于关心的询问,却没什么感情。
警员:“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打击。可你是这起案件的关键证人,如果你的身体垮了,我们的调查工作也很难进行下去。”
是的。
我不知道在监狱里待了多久。
在一个空荡荡的灰色房间,除了一张床,一个洗手台,一个马桶,一个小到连孩童都不可能钻过的窗口,别无其他。
没有任何狱友。
没有任何机会探望佐藤,或是得知她的下落。
那厚重金属门上的小洞口,每天的早晨,中午,和傍晚,都会有一双眼睛暗中盯着我,并递进来装着食物的餐盘。
我被问了很多很多问题,进行了许多的调查。
警察一直坚持调查审讯,可是案件进展缓慢。
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任何信息,我甚至连小凌的后续情况都无权知晓。
无限的未知。
无限的等待。
焦虑和苦愁在漫长的时间中无限的放大。
每一天,每一天。
直至,警员告知小凌已死。
小凌抢救无效,已经身亡。
波尔顿市警署档案中查不到她的亲属信息。相关人员便将小凌的尸体火化,葬在波尔顿市中央公墓里。个人遗物保管在公墓的管理员处,等待着亲属去认领。
无力感与绝望感将我吞噬,让我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我更恨自己给佐藤带来了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伤痛。
至此,我完全忘记了时间。
“小凌没有死。”
“小凌没有死。”
“小凌没有死。”
在心中,无论我重复多少次这样的信息,依旧无法撼动那份尸检报告的重量。身体一直在颤抖,努力挤出一点否认的话语,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好似苦胆被提上喉咙,有苦说不出。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发泄一通。无论做些什么都不对。自己拒绝着小凌不在的世界时,无论氧气、阳光、声音还是什么都开始有了敌意。被崭新的世界包围,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目光开始呆滞,只是矗立在牢房里发呆,脑中不断回响着当晚所发生的事。心事重重。
监狱中的饮食本就像苦行僧的斋饭一般无趣,在当今的心境下,更是难以下咽。
脱力感持续。
脱力感在时间中弥散。
直至完全消失之时,场域之中仅剩愤怒。
我不止一次幻想着跨越这堵高墙,找到那个长着翅膀的女人,亲手杀死她。
这样的怒火,促使我振作。
望着眼前的一堆文件,我回想起刚刚警员说取得了更多调查进展,我终于稍稍恢复了神智。
我:“抱歉,我之后会吃东西的。请问,最近的调查有什么新进展吗?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些照片之外还查出了什么?”
警员:“没有了。除了证明你是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之外。其他方面并无任何进展。”
我:“不可能。我这些天以来,每天都做笔录。有关柠溪的信息、那些匿名的短信,还有那个带翅膀的女人逃走时破坏的落地窗,我统统告诉你们了!调查怎么会没有任何进展呢?”
警员:“我们没有找到能证明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性的证据。”
我:“什么……”
警员:“匿名短信无法查证,发信方伪造了Ip地址。你提到的名叫柠溪的人,也不知道这是它的真名还是外号,我们检索了公民信息系统,里面并没有与之匹配的人。至于那个带翅膀的女人。我们调查了曲凌婷30天以来所有的监控摄像头,还仔细检查了每个角落,甚至包括通风管道,但是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踪影,不管是图像、声音,还是毛发。”
我:“那房间的打斗又是怎么回事?”
警员:“当时毒气正浓,也许是你吸入了大量毒气,产生了幻觉也说不定。在我看来,你的证词中所描述的内容,颇有些离奇且不合情理之处。根据你的描述,这个人神出鬼没速度极快,战斗技巧对于你们可以说是压倒性的。如果你的证词是真实的,那恐怕现在我也不能在这里与你交流了。”
我:“不!那是真的!我跟她缠斗了很久!但是她……”
那个带翅膀的女人为什么放弃了杀我。
当时的情况我已经记不清了。
头好疼。
好像正在被两只手从脑壳中间掰开一样。
警员注意到了我发白的脸色,叹了一口气:“你当时因为毒气陷入了混乱,加上承受不住杀人带来的恐惧,才会臆想出这样一个人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吧。如今你被证实无罪,还是早点放弃这应激症状般的论调吧。这也是为了你的精神状况着想。如果你被证实精神方面出现问题,不仅你的证词的效率会大打折扣,而且你会被立刻移送至精神病院并失去一切人身自由。这样的结果,我想你也不愿意接受吧。”
汗珠滚落,跺脚声。
监控镜头,单透镜。
警员脸上满是烦躁。
他不愿继续耗下去。
监禁期间,我多次受到他们的审问。
提供证据,做笔录,指认那些犯人希望协助调查。
在为他们提供线索的同时,我也不断的向他们询问案情调查进度,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参与到警方的调查工作中。
然而,这样的希望却落了空。
我的关于那晚的真正凶手“长着翅膀的女人”的目击和证词,直至今日仍被认为毫无价值。
失望之余,我的声音又轻下来:“签完这些文件,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警员:“这些是你的私人物品,带上它,然后去办相关手续就能出去了。”
警员将装着我的智能手表以及其他一些杂物的透明袋交给我,之后用遥控打开了椅子上束缚着我的扣带,以及审讯室的门锁。
警员:“你被释放了。”
……
警员:“警长办公室里,马上会有人前来给你做交接,今天你就能离开。”
我:“我想知道,佐藤瞳现在怎么样了?”
警员:“她?她最近几天精神状况看起来出了问题,需要继续留下观察一段时间。”
我:“怎么会……具体是什么情况?”
警员:“我无法透露更详细的情况……你是时候该离开了。”
无言。
我就这么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