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嘟囔着:“最该死的是我啊!是我该死啊!如果不是我非要来募兵,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在家好好当个庄稼汉不好吗?为什么啊!”
陈杨舟伸了伸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队里谁不知道,吴六待张虎比亲兄弟还亲?那年寒冬,八岁的吴六蜷在路边快冻僵了,是张母把他抱进屋,用最后半碗米粥救了他的命。
从此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就像影子般跟着张虎,在战场上永远挡在他身前。
如今这影子,终究是散在了泗雪关的烽烟里。
张虎哭到力竭,这才看清眼前三人,顿时变了脸色:“你们来干什么?快走!这鬼地方……”说着就要推搡他们离开。
“我不走!”李大山双目赤红,“我要给老六报仇!给我爹娘报仇!”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张虎心口。
他颓然跪地,声音嘶哑:“若不是为了救我,老六就不会死了啊!”紧握拳头,一次次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即使已经包扎好的手臂上再次渗出血来。
“虎哥!六哥用命换你活着,你就这样糟践?”陈杨舟一把抓住张虎的衣领,“你不是应该替他报仇吗?!”。
张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泪水混着酒水在脸上蜿蜒而下,“对,没错!报仇!”说着就要起身去报仇。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北渊的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陈杨舟三人听到这号角声,瞬间有些愣住。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郑三开口说:“俺们先走了,晚点来找你。”
说罢,三人毫不犹豫地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张虎下意识地单手撑地想要起身跟上,只是还没站起来就被拦下。
“虎子,别去了...去了也是拖累。”方才那满脸尘土的伤兵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苦笑道。
声音沙哑,浑浊的眼里噙着说不尽的心酸。
张虎听到这话,身形明显一顿。
他望着陈杨舟三人远去的背影在城墙拐角处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他颓然坐回原地,自嘲般地低语:“是啊…我现在…就是个拖累…”
远处战鼓如雷,近处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杨舟三人一路疾奔,穿过纷乱的军营,远远便看见先锋营的将士们早已列阵完毕。
铁甲寒光闪烁,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只待城门大开便要冲杀出去。
“狗日的渊狗又来了!”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咬牙切齿地骂道。
“俺要杀光他们。”双眼充血的士兵低吼着。
听着低吼声,陈杨舟三人穿梭在骑兵队伍中寻找自己的同袍。
忽然,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头儿!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唐杰正高高扬起手臂。
陈杨舟与郑三、李大山交换了个眼神,立即快步赶去。走近才发现,唐杰身旁竟拴着三匹战马,三人也不多问,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战马。
陈杨舟扫了一遍周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谢执烽。
对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尽管衣衫褴褛,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俊气。更远处,还有两名五十九火的骑兵同样骑着白马。
“怎么回事?”陈杨舟皱眉看向唐杰。
唐杰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们的马匹经过长途奔波,状态不佳。泗雪关的将士为我们先锋营调配了一些马匹,但数量有限,连白马都拿出来了。”
见陈杨舟面色不善,唐杰接着解释道:“方才你们不在,白马就都被安排在咱们火了。行军打仗最忌讳白马显眼......”
“知道了。”陈杨舟打断他的话,一夹马腹朝谢执烽奔去。
谢执烽见陈杨舟策马而来,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们换一下。”陈杨舟翻身落地,语气不容置疑。
“不必。”谢执烽淡然拒绝。
“这是军令!”陈杨舟突然暴喝,“还想不想挣军功了?下来!”
谢执烽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翻身下马。
他迟疑片刻,低声道:“白马虽然威风帅气,但......”
“少废话。”陈杨舟一把夺过缰绳,一个漂亮的腾跃跨上白马。
郑三瞧见这一幕,驾着马儿过来,“林昭……”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杨舟打断,“不用多说,我知道轻重。”
她一勒缰绳,白马昂首长嘶,载着她威风凛凛地来到队伍最前方。
远处的阴勇见状,冷笑一声:“到底是毛头小子,骑着白马招摇过市,怕不是想给敌军当活靶子。”
“要不说这林火头年轻呢,估摸着就想着威风了,根本不知道这白马有多危险。”一旁的第五十八火头跟着附和,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幽光。
“还是年轻啊。”别队火头则是惋惜地摇摇头。
陈杨舟神色淡然地目视前方,对那些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将军不敢骑白马,盖惧其易识也”的道理她岂会不懂?就是因为懂才会这么做。
这一路行军,谢执烽虽然沉默寡言,但既然编入她的火队,便是她陈杨舟要护的人。白马在战场上就是活靶子,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往火坑里跳?更何况她比其他人更能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管他是军奴还是什么,只要在她麾下一天,她就要护他周全!
旁边的郑三和李大山对视一眼,突然调转马头向后方疾驰而去。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二人各骑一匹白马归来。
陈杨舟见状先是一怔,继而会心一笑。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先锋营校尉贺鑫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弟兄们!”他嘶哑的吼声穿透凛冽的寒风,“想想我们一路走来,那些被屠戮的村庄!那些曝尸荒野的百姓!今日,就用渊狗的血——”
他猛地挥刀指向敌军阵地方向,“祭我大夏亡魂!杀光这些畜生!”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
“杀!”
“杀!!”
“杀!!!”
先锋营将士的怒吼震天动地。
这一路他们目睹了太多惨状,看遍了饿殍遍野,也看遍了易子而食,此时对北渊的恨,早已化作熊熊烈火。
沉重的城门在绞索声中缓缓开启,铁骑如决堤之水般涌出。
寒风卷起细雪,在肃杀的军阵间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