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了?”郑宏远逼近一步,靴底碾碎地上的珠翠,发出细碎的脆响,“御史台的笔杆子,平日里弹劾起人来滔滔不绝,如今倒成了哑巴?”他突然扯住周崇的官袍领口,将人提得双脚离地,“那些被你诬陷的官员,那些含冤而死的百姓,他们在九泉之下可都等着听你辩解!”
周崇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气在口中蔓延。他不敢再看郑宏远眼中的森冷,更不敢去想自己这番话会在朝堂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屏风后传来小桃红压抑的啜泣,而雕花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混着衙役们“带走”的吆喝声,将满堂红的喧嚣彻底淹没。
瑞王府后花园,九曲回廊下灯笼昏黄。瑞王斜倚在太湖石旁的凉亭里,指尖摩挲着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液倒映着他眼底狡黠的光。石桌上摆着刚切好的冰湃西瓜,鲜红瓜瓤上还凝着水珠,正是消暑佳物。
“王爷!大事不好!”探子跌跌撞撞闯进来,衣服沾满泥浆,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扑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周崇在满堂红被刑部侍郎郑宏远抓走了!”
夜光杯应声碎裂,酒水混着碎瓷溅在青砖上。瑞王猛地起身,腰间玉佩重重撞在石桌,发出闷响。他三步并作两步揪住探子衣领,眼中血丝暴起:“说!到底怎么回事?”
“周崇今日又去找那小桃红,刚进去没多久,郑宏远就带着衙役直奔雅间,说周崇中饱私囊、狎妓乱法……”探子牙齿打颤,“那周崇被抓之前还……还说出您的名号!”
“饭桶,饭桶,都是饭桶!肩膀两头夹的是个肿瘤吗!”瑞王一脚将探子踹得撞在石柱上,玉冠歪斜,锦袍下摆沾满酒水。他来回踱步,靴底碾碎碎瓷发出刺耳声响,眼中杀意翻涌如潮。
凉亭外夜色如墨,忽有乌鸦长啼刺破寂静。瑞王猛地停住脚步,袖中寒光一闪,匕首抵住探子咽喉:“郑宏远抓人时,可还有旁人在场?”
“还……有满堂红的小桃红和小茶花!”探子尿意上涌,“还有……还有隔壁雅间喝酒的两个官员!”
“好,好得很!”瑞王突然狞笑,匕首在对方脸上划出浅浅血痕,“去,带上王府死士,今夜把知道此事的人,全给本王灭口!活口,一个不留!”
探子连滚带爬磕头如捣蒜:“王……王爷,那周崇怎么办?他若在牢里招供……”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瑞王俯身捡起半截玉佩,对着月光凝视上面斑驳的裂痕,“让刑部大牢里的‘老朋友’动手,记住,要做得像畏罪自尽。”
探子领命退下,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瑞王望着天上一轮残月,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既然有人想将他推下棋盘,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囚车碾过青石板路,吱呀声混着更夫梆子响。周崇蜷缩在铁笼里,额角撞在木栏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夜风卷着槐花掠过他鼻尖,恍惚间竟与老家院子里的槐花香重叠——母亲总爱用新采的槐花给他蒸糕,灶台腾起的热气里,老人眼角的皱纹都浸着笑。
“哐当!”囚车突然颠簸,铁链勒得他手腕生疼。周崇猛地清醒,望着车外摇晃的灯笼影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方才被拖出满堂红时,那句“瑞王不会放过你”如毒蛇噬心,此刻在他耳畔不断回响。他比谁都清楚,瑞王绝不会留活口,就算熬过今夜,明日也定是凌迟之刑。
喉间泛起腥甜,周崇死死咬住下唇。透过囚车木栏缝隙,他看见远处城楼的剪影刺破夜空,忽然想起幼时母亲教他“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可如今青山将倾,他这条贱命,或许能换家人一线生机?
“告诉我老母,我周崇不是孬种!”周崇突然暴喝,额头重重撞向木栏。衙役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蜷起身子,舌根狠狠抵住臼齿。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的瞬间,他仿佛又看见母亲佝偻着背,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他归家的身影。
“不好!他咬舌了!”衙役的惊呼混着马蹄声远去。周崇瘫倒在囚车角落,瞳孔渐渐涣散,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断脖颈上的平安绳——那是离家时母亲偷偷塞进他包袱的,红绳结早已被汗水浸得发白。
晨光裹着薄雾漫过琉璃瓦,将鎏金飞檐染成暖红。瑞王斜倚在蟠龙鎏金榻上,素白锦袍褶皱间沾着昨夜未褪的酒香,乌发松松束着,发间玉冠歪斜,彻夜未眠的眼底浮着血丝。当探子单膝跪地,说出“昨日人证已处理,周崇咬舌自尽”时,他盯着窗棂上渐渐拉长的日影,终于缓缓转动了僵硬的脖颈。
“算他识相,倒是省了本王大费周章。”瑞王声音沙哑,指尖叩击榻边青玉案几,发出轻响。锦袍下摆扫过玄色貂裘毯,起身时腰间羊脂玉坠撞出泠泠清音,惊得檐下铜铃微微晃动。他负手踱至雕花窗前,晨风吹动纱幔,露出园子里如剑戟般整齐的松柏。
望着青石小径上密密麻麻的蝼蚁,瑞王忽然嗤笑出声。那些小生物正举着碎屑列队前行,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像极了朝堂上那些自以为举足轻重的官员。“周崇的性命,可不就如这蝼蚁?”他弯起嘴角,眼中轻蔑如霜,忽然想起以前那人在密室里信誓旦旦表忠心的模样,笑意愈发讽刺。
“来人。”瑞王掸了掸袖口,雕花窗外传来衣袂摩擦声。心腹悄无声息现身,垂首等待吩咐。“去周府走一趟,赐些丧葬银。”他慢条斯理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声音漫不经心,“记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周崇是畏罪自尽。”
心腹领命退下,瑞王的目光落在窗棂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指尖摩挲着凸起的纹路,他嘴角勾起阴鸷弧度,晨光落在眼底,映出毒蛇吐信般的幽光。
金銮殿内,蟠龙柱映着冷森森的晨光,燕景霆端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随着呼吸起伏。他扫视着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目光如淬了毒的银针,刺得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先是孙铭,再是周崇,”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都是我朝中重臣,国之栋梁,竟做出如此行径。令朕寒心啊!”说到最后一个字,燕景霆猛地捂住胸口,喉间溢出几声剧烈的咳嗽,指节因用力攥住龙椅扶手而泛白。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咳嗽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赵瑾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燕景霆摇晃的身子,尖着嗓子喊道:“快快快,传太医!”他一边喊,一边偷偷观察陛下的脸色——只见燕景霆额角青筋暴起,嘴角竟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们好自为之,好自为之……”燕景霆虚弱地摆了摆手,任由赵瑾搀扶着往殿外走去。经过丹墀时,他忽然回头,目光扫过人群中脸色煞白的瑞王和神色凝重的太后党羽,喉间又溢出几声咳嗽。这咳嗽声里,仿佛藏着千钧重的威压,震得满朝文武脊背发凉。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金銮殿陷入诡异的死寂。群臣面面相觑,有人偷偷擦拭额角冷汗,有人握紧了手中的笏板。孙铭和周崇的下场犹在眼前,陛下这一番“痛心疾首”的无为之治。真不知下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又会是谁?
出了太极殿,燕景霆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明黄丝绦,晨间的风裹挟着玉兰香掠过廊下,却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赵瑾,你且回养心殿候着,朕想自己走走。”赵瑾看燕景霆脸色不好,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奴才遵旨”,便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燕景霆见赵瑾走远了,撩起袍摆,大步流星的向启祥宫走去。阳光洒在他笔挺的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一进启祥宫的院门,燕景霆便被那热闹的氛围所包围。入耳是绿竹欢快的叫嚷声,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之中,羽青玄正身姿矫健地带领着众人练着太极拳。
羽青玄一袭劲装,动作刚柔并济,虎虎生风,每一个招式都尽显力量与美感。安若伊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紧地盯着羽青玄的一举一动,眼神中透着认真与专注。她跟着模仿,虽不及羽青玄那般行云流水,但也学得有模有样,一招一式间带着几分灵动。
绿竹则是兴致勃勃,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模仿着大侠的模样,口中还不时发出“嘿哈”的声音,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把一旁的红菱逗得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清脆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映在众人的身上。燕景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一幕,眉宇间竟在不知不觉间舒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