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淮安久久不能从杀人的战栗中恢复。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用手雷杀敌,和亲手用刀捅人,差别还是非常大。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捅人,就像一个发疯的罪犯。
在那一瞬间,他被怒火冲击的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声音:“这个人渣,该死!该死!该死!”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而那两个小丫鬟,都捂着嘴、含着泪、害怕的看着他,却没有喊出声。
“别怕!”夏淮安声音干涩的像三天没有喝水,他努力咳了下嗓子,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们是崔兰和月娃子吧,别怕,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其中一个女娃说道:“我是月娃子,她不是崔兰。崔兰在两个月前就被折磨死了。她叫米儿。”
夏淮安仔细看,果然,那个米儿和他记忆中的崔兰有些不一样,但时隔太久,记忆也有些模糊。
“带我们……去哪儿?”米儿怯生生的问道。
“去夏家庄,去上学堂,吃饭、睡觉,和别的孩子一起玩。”夏淮安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忘了这里和以前的一切,以后你们会和其他孩子一样的。”
“真的吗?”两个女娃都不敢相信。
夏淮安点点头:“真的!我是大官,比这狗官还大。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我带你们走!”
说着,夏淮安开始急速的运转脑子,想着如何善后。
虽然他不后悔杀了赵县令,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做任何计划就直接动手,太冲动了。
现在,如何善后是个大问题。
茅房里有很浓的熏香,所以血腥气味也传不出来。赵县令被杀时,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发出惨叫吸引家仆注意。
所以周围的家仆一时间不会来到这里查问,这给了夏淮安一些时间。
他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脱下带血的衣衫,走出茅房,向迎面而来的赵家家仆大声喝道:“快去叫乡勇团的人过来,给本官带一身干净的衣衫!”
“是!小人这就去!”家仆还以为他是醉酒或是出恭弄脏了衣衫,需要更换,所以不疑有他,立刻跑去通报。
不一会儿,查中萍捧着一身守备官服,走了过来。
“你在外面守着,”夏淮安吩咐家仆,然后向查中萍说道:“老六,你进来。”
“是!”家仆依言守在茅房外,不敢探头张望。
查中萍一进来,就被眼前的血迹和尸体震惊。
“东家,怎么回事?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询问,同时反复打量夏淮安,确认他没有受伤。
夏淮安将自己冲动杀了赵县令的事情简要告知:“我此举确实太失智!事已至此,想想如何善后!”
“东家不要自责,这等贪官简直不把百姓当人,人人得而诛之!”查中萍用力的踹了一脚赵县令的尸体:“至于善后,恐怕只有控制全局,才能将刺杀朝廷命官之事压下!”
夏淮安点点头:“你出去后,立刻让乡勇团控制整个衙门,包括所有官差、家仆!然后,再理出一个表面能说过去的说辞!”
“东家放心!咱们近百兄弟,控制这个衙门,还不是手到擒来!”查中萍说道。
随后,查中萍走出茅房,向家仆说道:“大人还要出恭一段时间,你站远一点,不要打扰!”
“小人明白!”家仆立刻退到了十米开外。既保持距离,又能听到屋里的召唤。
查中萍点了点头,迅速的离开此间院子,去找其他乡勇团军士。
几分钟后,乡勇团军士突然包围了院子,大声喊道:“有刺客!是流寇余孽!都站在原地别动!谁动谁就是流寇同党!”
院子里的家仆闻言都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躲在桌子等物件后面。
“守备大人有令,流寇在衙门有内应,敌我难分,局势所迫,所有人必须服从乡勇团的指挥,违令者格杀勿论!”
夏淮安穿着守备官服,来到县衙大堂坐镇。
很快,乡勇团的人将主簿等县衙文官等都带到大堂,捕快衙役都被控制在另一处偏院。
赵县令的家人和家仆都被集中带到后堂。
夏淮安喝道:“周主簿,你可知罪!”
周主簿一愣,他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知道若是自己回答不当,今天就要摊上大事!
他跪下说道:“下官不明,请守备大人指点迷津!”
“赵县令贪赃枉法,本官欲拿下他向州府请罪;不想他见事情败露竟勾结流寇,意欲刺杀本官,此事证据确凿,赵县令与流寇已经伏诛!周主簿作为赵县令的左膀右臂,想来也必定参与其中!”
周主簿顿时了然,既然赵县令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正五品的守备就是此处最大的官,他怎么说,就只能怎么做,真相如何,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主簿能够探究的。
周主簿当即说道:“守备大人明鉴!下官的职责只是拟写公文、协助县令大人处理县衙日常事务,从不敢违规逾矩,更不敢勾结流寇!”
“你在赵县令身边这么久,就没有掌握他任何贪赃枉法的证据?若你拒不交出这些证据,即便不是同党,也有包庇之罪!”查中萍循循善诱。
周主簿本就是个聪明人,听闻此言,顿时恍然。
原来,夏淮安是要逼他做选择,要么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把赵县令的罪名用真凭实据彻底定死,要么就要被视作赵县令的同党,接受调查。
赵县令有没有贪赃枉法,周主簿太清楚了,根本经不住调查,所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守备大人!”周主簿立刻高声说道:“那赵县令贪赃枉法的证据,下官准备了不少,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扳倒此撩!下官将全力配合大人,拿出铁证!”
夏淮安点点头,这个主簿果然是混迹官场多年,见风使舵真是迅捷。
夏淮安又质问了其他文官,稍微一番敲打,这些人也都和周主簿一样,纷纷站出来指认赵县令的各种违法证据。
除了贪污、以权谋私之外,这些文官还说出了一个新的线索,就是赵县令喜欢虐待家仆,光是命案就有好几起!
乡勇团顺藤摸瓜,通过调查赵家家仆,很快发现了几桩铁证。
被赵县令虐待而死的家仆,远不止崔兰一个,而是有十几个!其中仅在赵府后院的一口旱井中,就发现了七具尸骸,其中一具应是崔兰。
夏淮安让仵作检验骸骨,作为实证。
至于贪污的铁证,也有很多。首先就是在赵府秘密宝库发现了足足八万多两的官银,还有上千两的金锭和金叶子,各种田地房契,各种名贵饰品、摆件、家具,总计估值高达三十余万两。
此外还有周主簿等人提供一些账簿、记录,证明这些官银、金子,都是赵县令贪赃枉法所得。
然后还抖出了各种枉法的案子,甚至还包括瘸秀才的舞弊案和夏平安的含冤案,都和赵县令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夏平安,本来只是想在县衙谋个文职,却不料无意中发现了陈捕快兄弟与山贼有勾结的事情,反被陈捕快诬陷入狱,更是在狱中被其灭口。
而陈捕快只是向赵县令献上了二百两银子,就把这件事情摆平。
夏淮安也没有想到,这次善后之举,居然还顺便平反了二毛夏平安的冤屈。
陈捕快被抓捕入狱,而乡勇团的人为了给东家报仇,直接以拒捕逃狱为由,将其杀死在狱中,算是因果报应!
类似的冤案,还有许多!很多苦主都已找不到家人。
看到赵县令干过的种种恶劣行径,夏淮安只觉得自己直接捅死赵县令,实在是太便宜他!
那些剥皮种草的酷刑,就应该对这种人使用!
种种证据落实后,周主簿亲笔拟了一份公文,详细说明攀花县原赵县令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的种种证据和事实,附上各种证据文书,各种口供证词,各种账簿记录等等。
最后这些卷书,都复制了两份,盖上公文官印,一份呈交给巴州巡抚,一份呈交给巴南郡守,原件则留在攀花县。
公文中说明,赵县令已伏诛,其家产已抄没、家人已下狱。目前由周主簿暂代县令一职。等新的县令赴任,将交由新县令审理此案。
这件案子办的严严实实,堪称铁证如山,夏淮安发现,周主簿对朝廷律例极为熟悉,在处理政务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若没有他帮忙,夏淮安很难在两日内就把此案办妥,向上呈报公文。
而州府的公文也很快下达。巴州巡抚穆大人发下加急公文,说攀花县新县令的人选还需向朝廷呈报定夺,赴任还需时日。请津南守备夏淮安暂时兼任攀花县县令,处理日常政务,重点是确保完成今年的税赋收缴之事!
“东家,州府这一招倒是高明!”瘸秀才说道:“表面上是嘉许东家破案有功,给了东家攀花县县令的实权。实际上,守备乃是五品,寻常县令不过七品,让东家向下兼任,并非是提拔。”
“而且,秋收已过,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税赋。以攀花县如今的情况,很难收满税赋。到时候东家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收不满税赋,州府就会因此为由,治大人办事不力的罪,降大人的品阶;如果东家要收满税,百姓就难以为生,恐生民变;到时候再治东家一个欺压百姓、官逼民变的大罪,东家更是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