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夏府。
春光明媚,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青石板小路。夏淮安蹲在花树下,小心翼翼地牵着女儿如愿的小手,教她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来,乖女儿,往前走——”夏淮安的声音温柔得不像平日里的节度使大人,倒像个手忙脚乱的新手父亲。他倒退着缓缓移动,双手稳稳托着如愿的小胳膊。
如愿穿着绣满福字的红绸小袄,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咧开,露出几颗乳牙。她摇摇晃晃地迈出一步,又一步,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
“哎哟!”夏淮安眼疾手快,一把将女儿捞进怀里。如愿非但没哭,反而咯咯笑起来,小手胡乱抓着父亲垂落的发丝。
“东家,周主簿求见。”守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夏淮安眉头微皱。一般来说,周主簿找他都是直接进门,守卫不会阻拦。只有遇到棘手的问题需要他亲自定夺时,周主簿才会让守卫先行通报。
“让他进来。”夏淮安将如愿交给一旁的玉芳,顺手拂去官袍上沾着的花瓣。
周主簿快步走入庭院,他穿着崭新的藏青色华夏军装,腰间配着短剑,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时的汗珠。自从被任命为华夏军政委后,这位曾经的文官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军人的利落。
“东家!”周主簿抱拳行礼,神色凝重,“属下有要事禀报!”
“坐下说。”夏淮安示意他在石桌旁落座,亲自斟了一杯热茶推过去,“先润润嗓子。”
周主簿接过茶盏,却顾不上喝,直接说道:“东家,最近不少老员工私下议论,说是……害怕将来犯错,会和王老七一样的下场。”
夏淮安眉头一皱:“王老七是因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才被革职劳改。只要认真做事,何须担心?”
周主簿苦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各工坊管事联名写的陈情书。您看看这个——”他展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名单,“钢铁厂的赵大锤、纺织坊的孙巧手、琉璃厂的李石头……这些都是从小鱼乡就跟着您的老弟兄啊!”
夏淮安接过文书,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名字。这些人都是一路跟着他打拼过来的骨干,如今却联名上书,实在反常。
“他们怎么说?”
周主簿叹了口气:“这些人如今都管着几十号人,生怕哪天一个疏忽就被革职查办。赵大锤说,他熔炼的钢水偶尔会有气泡,虽然不影响使用,但总担心哪天因此获罪;孙巧手管着三百织工,有次发现两个女工偷懒没上报,整夜睡不着觉……”
夏淮安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想起前日巡视钢铁厂时,赵大锤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根子在这里。
“还有一事。”周主簿压低声音,“军中兄弟有退役补贴,工人却没有。不少工人觉得,同样是给夏家庄卖命,当兵的待遇比工人好太多,心里不平衡。”
夏淮安站起身,走到一株盛开的海棠前。粉白的花瓣落在他肩头,又被春风吹散。工人们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华夏军将士退役后能领到田地和安家费,而工人老了却只能靠积蓄度日。
“周主簿,”他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你立刻拟一份文书。从今日起,夏家庄推行‘退休金制度’!”
“退休金?”周主簿一愣,这个新词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淮安坐回石凳,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起来:“凡是为夏家庄工作满五年的工人,退休后可按最高岗位工资的一定比例领取退休金。”他的手指划出一道上升的曲线,“每多工作一年,比例增加5%。工作满二十年的,可全额领取退休金!”
周主簿眼睛一亮,急忙掏出炭笔记录:“妙啊!如此一来,工人们便有了长远保障!”
“退休金按季度发放,由华夏银行直接拨付。”夏淮安继续道,“另外设立‘功过档案’,记录每位工人的贡献。只要不是故意渎职或酿成大祸,小错可以扣罚奖金,但不影响退休金资格。”
周主簿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突然抬头问道:“若有工人中途离职?”
“离职后不再累积工龄,但已积累的部分保留。”夏淮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若将来重新效力,工龄可续接——这样既能留住人才,又不至于让工人被绑死在一处。”
“东家深谋远虑!”周主簿拍案叫绝,“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夏淮安叫住他,“再加一条:因公致残者,若是工龄不足,也可按最高岗位工资的七成领取终身退休金。”
周主簿的手微微一颤,墨点滴在纸上晕开一片。他想起钢铁厂那个被铁水烫伤的老工匠——那人现在只能靠徒弟们接济度日。
“东家仁厚!”周主簿郑重记下,“明日便张贴告示,属下亲自去各工坊宣讲。”
翌日,锦城工业园区。
晨曦初露,告示栏前就已挤满了人。工匠们围着新贴的《华夏退休金制度》,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工作满五年就能领退休金?”头发花白的赵大锤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这……这岂不是说,老汉我过几年退休也能领钱了?”
“何止!”年轻的学徒兴奋地指着条文,“您去年就加入了厂子,要是再干五年,能领35%呢!要是干满二十年——”他故意拖长声调,“能拿全额工钱!”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一个满脸煤灰的炼钢工突然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东家仁义啊……我爹在旧窑厂干了一辈子,临了被掌柜一脚踢开……”
不远处,周主簿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持铁皮喇叭高声宣讲:“诸位兄弟!这退休金不是施舍,是你们应得的!东家说了,咱们华夏的根基就是工人和农民!”
他展开一份烫金文书:“今日起,所有工坊建立‘功过簿’。工匠王二,上月改进炼钢炉省下三百斤焦炭,记大功一次!纺织女工李三娘,连续三月超额完成任务,奖金翻倍!”
掌声如雷。人群中的孙巧手突然红了眼眶——她昨日还因两个女工偷懒的事辗转难眠,现在终于松了口气。
角落里,钢铁厂的老炉工李铁柱偷偷用袖子擦眼泪。他今年五十有三,右腿被钢水烫伤后一直担心被辞退,如今却看到了希望。
“东家……”他喃喃道,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公告上“终身退休金”那几个字,“老汉这条命,卖给华夏了!”
……
夜幕降临,夏府书房
烛光摇曳,夏淮安正在批阅公文,忽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门开了,玉芳抱着熟睡的如愿走进来。女儿的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
“今日工坊里都在传退休金的事。”玉芳将如愿小心地放在小床上,轻声道,“九儿说,女工们高兴得边织布边唱歌呢。”
夏淮安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工人们要的其实不多——一份保障,一点尊严。”
他走到窗前,望着锦城璀璨的灯火。琉璃厂的高炉映红了半边天,纺织坊的灯火通宵不灭,更远处的新建民居星星点点——这座城池的每一盏灯,都凝聚着无数工人的汗水。
玉芳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如愿今日学会走路了。”
“真的?”夏淮安惊喜地转身,却见女儿睡得正香,小嘴还吧嗒吧嗒的,像是在梦中回味桂花糕的甜香。
“她走得可好了,一连走了两三丈都没有摔倒。”玉芳抿嘴一笑,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格外温柔,“将来定是个伶俐的姑娘。”
夏淮安轻轻抚过女儿细软的发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日让周主簿再加一条——女工产假期间,工龄照常累计。”
玉芳怔了怔,突然踮起脚在丈夫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个曾经在饥荒乱世里挣扎求生的女子,如今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模样。
夜风拂过庭院,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在这春夜里,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萌芽——不是靠刀剑,而是用制度守护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