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玉佩的那一刻,楚容朝陡然觉得,也许她并不能理解凌苍川现在心中的感受。
“陛下曾说,阿姐是你在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凌苍川喉结滚动,指腹死死碾过玉佩纹路,“可刀也会卷刃......”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更漏声,三更天的梆子响得人心惊。
楚容朝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触到少年单薄的肩胛骨,忽然想起最初见到他时,少年的意气风发。
“你阿姐十五岁能单骑破敌营,二十岁敢在太液池捞月。”她从案头取过披风披在少年肩头,指尖掠过他腰间锦囊,里面露出半角平安符,正是当年凌苍叶用自己的贴身软甲碎片所制,“当年东术铁骑围城,她能带着三千骑兵在城墙守三天三夜,如今不过区区毒伤——”
殿角铜漏突然“啪嗒”滴下一滴水,打断了她的话。
楚容朝转身将煎好的药汁端给云鹤,袖口红绳与凌苍川的玉佩擦过,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凌秀雯常说的“玉佩相触,便是家人在唤”。
暴风雪撕开雪蟒谷时,沈妙音的软剑已卷了刃。
宿慕之的血浸透了两人共披的兽皮斗篷,在她怀里渐渐冷下去。
后方骑兵突然惊呼,“沈大人!雪蟒追上来了!”
她转头看见风雪中竖起的鳞片墙,比来时高了两丈有余,蛇信吞吐间带起冰棱碎末。
“把雪莲护好!”她将装着雪莲的玉匣塞进骑兵怀中,“全速进宫,天亮前必须送到云鹤手里!”
话音未落,宿慕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她掌心写下“走”字,字迹很快被风雪冲淡。
沈妙音反手扣住她的手,将鎏金香囊重新系回她腰间,“当年你在翰林院替我抄了三个月兵书,这笔账我还没还。”
当雪蟒的巨尾扫来之时,沈妙音抱着宿慕之滚进岩缝。
怀中的人忽然咳出一口黑血,染在她胸前的银鳞甲上,像开了朵妖冶的花。
“别死。”她咬住对方发带固定伤口,发间还沾着温泉池的水汽,“我带你回我的府邸,你不是总说......厌烦宿家的规矩吗?”
宿慕之闻言轻笑,气若游丝,“沈大人......终于肯让我进你那'闲人免进'的书房了?”
寅时三刻,凌苍叶的指尖突然抽搐。
云鹤的银针悬在她膻中穴上方,迟迟未落——方才送来的雪莲虽带着体温,花瓣却有三分之一泛着灰败色,显然采摘时伤及了根系。
楚容朝捏碎第三块冰蚕,看着药汁中浮沉的雪莲子,忽然听见殿外马蹄声急。
“沈大人到!”
殿门被撞开的瞬间,风雪卷着碎琼乱玉扑进来。
沈妙音肩头落满霜花,怀里抱着昏迷的宿慕之,腰间还挂着染血的玉匣。
“内丹在香囊里!”她踉跄着跪下,甲胄上的冰碴子砸在青砖上,“雪蟒内丹混着龙涎香......能护住心脉!”
云鹤猛地扯开宿慕之的香囊,果然看见一枚鸽卵大小的内丹,表面还缠着几缕龙涎香粉,正是方才风雪中洒出的余料。
“扶她到暖阁。”云鹤将内丹研成粉末调入药汁,银针在烛火上炙烤时,凌苍叶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楚容朝按住她乱挥的手,触到腕间脉搏比之前有力些,这才注意到沈妙音的手掌血肉模糊——掌心赫然刻着半枚双鱼玉佩的形状,显然是宿慕之用血所写。
“她......”楚容朝望着沈妙音怀中的宿慕之,眼角渗出泪来。
沈妙音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低头时看见宿慕之指尖还攥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发尾系着她去年送的青玉簪。
云鹤的银针精准刺入凌苍叶心俞穴,药汁灌下的刹那,窗外忽然炸开一声惊雷,惊散了漫天乌云。
卯时,雪停了。
沈妙音的府邸坐落在朱雀街尽头,青砖灰瓦上覆着薄雪,檐下挂着冰棱,因是一个人住,比起宿家的朱漆大门更显清冷。
她抱着宿慕之穿过游廊,绕过刻着《出塞曲》的屏风,推开东厢房的门——屋内早备好了暖炉,墙上挂着未写完的奏折,案头摆着两盏成对的青瓷茶盏,其中一盏刻着“慕”字,正是三个月前她偷偷命人烧制的。
“水榭的腊梅开了。”她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褪去染血的外袍,露出里面半旧的中衣,领口处绣着极小的银杏叶,是她亲手所绣,“等你好些,我带你去看。”
宿慕之缓缓睁眼,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在看到墙上挂着的《九州地形图》时,忽然笑了,“原来......你早想好了。”
沈妙音用温水擦净她额角的冷汗,指尖掠过她耳后朱砂痣。
“宿家要的是循规蹈矩的宿慕之,”她将雪莲膏敷在伤口上,药膏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开来,“但我府里缺个能陪我读兵书、看雪景的闲人。”
窗外传来更夫报晓的声音,五更天了。
清晨,云鹤紧忙赶去给凌苍叶救治。
一进屋便见楚容朝和凌苍川都在。
朝两人点了点头,云鹤便查看凌苍叶的情况。
云鹤的银针在烛火上转了三圈,针尖泛起幽蓝——那是毒血反噬的征兆。
凌苍叶突然剧烈抽搐,指尖抠进楚容朝的手背,掐出新月形的血痕。
楚容朝却浑然不觉,只死死按住她的肩膀,盯着云鹤将雪蟒内丹粉调入药汁。
当银针刺入心俞穴的瞬间,凌苍叶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像极了孤狼受伤时的呜咽。
“按住她!”云鹤的袖口浸透冷汗,第二枚银针精准扎入膻中穴。
药汁灌下的刹那,凌苍叶忽然吐出一口黑血,污了楚容朝半幅衣袖。
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窗纸簌簌发抖,却见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