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噜噜……
死寂,被这沉闷粘稠的声响彻底碾碎了。
不是风,更不是活物的喘息。那声音像一整片冻结了万载的、巨大污浊沼泽正在从内部……缓慢地沸腾!厚重、粘腻,带着冻油特有的腥腐土气,混杂着一种仿佛金属锈蚀后又被冻硬的、扎耳朵的摩擦感。
前一秒,李十三还像条捡着了大骨头的流浪狗,攥着掌心那点温润如玉髓的碎屑残片,感受着丝丝缕缕驱寒疗伤的暖流正顺着手臂往心窝子里钻,舒服得差点哼唧出声。这玩意儿简直就是雪地里的热汤婆子外加江湖圣手合体,刚贴身上手,右肋伤口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冰蚀寒气就被逼退了小半,连带丹田里那口刚才还烧得他小腹要爆开的凶鼎,都跟被顺了毛似的,嗡鸣低沉安稳了许多。
“这破地方……总算是……呕!” 他喘着粗气,刚想抒发点死里逃生又捡了宝贝的感慨,嘴角溢出的那点带冰渣子的污血就呛得他一阵猛咳。可这咳嗽愣是没耽搁他那双贼兮兮的眼睛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猛瞥。
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把他那点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魂儿又给吓飞半截。
就在他前方七八丈开外,之前被两头守宫傀儡扑腾搅和过、又被熔鼎拳风轰过、遍地狼藉的废墟地面上,一片原本只是坑坑洼洼、凝着厚厚黑黄冻油的“平缓”区域,此刻却像是底下被塞进了一座火山口,正剧烈地、污浊地“活”了过来!
整片地面如同覆盖着巨大的、病入膏肓的脓疮!无数个直径尺许到丈余不等的“鼓包”正在飞快隆起!其表面那层凝结了不知多少年、肮脏硬结如同龟壳的黑黄色冻油垢层,正被底下翻涌的不知名力量拼命向上顶起!污浊的油垢层龟裂、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声!
每一个隆起鼓包的顶端,都在“噗嗤”、“噗嗤”地向外喷射着粘稠、漆黑、散发着刺鼻铁锈和油脂腐败混合腥气的糊状泥浆!这些冒着丝丝灰白色寒烟的泥浆如同煮沸的沥青,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落在周围本就狼藉的碎石和冰屑上,瞬间又凝固成新的、更复杂混乱的污秽地貌。
更渗人的是,这片“沸腾”泥淖的边缘,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朝着他……侵蚀!扩张!油污泥浆如同拥有了生命的腐肉,贪婪地吞吃着所接触的一切冰寒地面!
“姥姥的腿毛!” 李十三心里那点因得宝而升起的喜悦小火苗,被这铺天盖地的污浊死寂一泡,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这他娘的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鬼知道那片翻腾的油泥沼泽底下还能爬出什么鬼玩意儿!他下意识地想攥紧手心那颗可能是唯一救命稻草的温润残片,准备脚底抹油,哪怕像死狗一样爬,也得远离这片正在复苏的污秽地狱!
然而!
就在他心神全被那恐怖泥淖吸引,肌肉绷紧准备全力逃离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古老琴弦被瞬间绷紧的震颤!
突兀地在他身后左侧方!
一片倒插入地、被厚厚的、半透明灰白色霜华包裹的巨大弧形玄冰石壁的阴影之后!
激荡开来!
这震颤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奇异而凌厉的穿透力!并非针对他的躯体,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势”被激活了,冰冷地扫过这片空间!其速度之快,远超李十三此刻重伤迟钝的神经反应!
几乎与这震颤同时!
唰!唰!唰!
三道形态迥异、颜色各异的光芒!如同从冻层深处蓄势已久的毒蛇之牙!从那巨大玄冰石壁的后方阴影中!毫无征兆地!以三个刁钻致命的角度!暴!射!而!出!
三道光芒的目标,惊人地一致!
并非李十三本身!
而是他那只因为准备爬行、此刻摊开着、正紧紧攥着那枚温润乳白玉髓碎屑的!
左手!
左!手!手!掌!
快!诡!绝!
第一道光芒,呈现一种沉滞浑浊的暗黄微褐!形如一枚剥蚀严重的古玉符箓残角,其边缘模糊,毫不起眼,带着一股子沉坟古墓里的老旧阴土气。它飞行的轨迹最为“平缓”,似慢实快,目标直锁李十三左手小指根部靠近掌心劳宫穴的位置!轨迹上荡漾开一圈圈微不可见的、仿佛能沉滞元气血气的迟滞涟漪!
第二道光芒,则细窄如针,通体剔透如万年玄冰打磨而成,近乎无形无色!只有在极限凝聚目光下,才能看到它划过冰冷空气时留下的、一丝几乎要被环境吸收的、微弱得近乎错觉的淡蓝轨迹!这道冰针的毒辣之处,在于其速度远超另外两道!后发先至!目标更是精准到令人发指——李十三手掌与那玉髓碎屑接触的最中心点!指腹与碎屑的交界缝隙!针尖所附带的寒意,隐晦,却阴毒如跗骨之蛆,足以在一瞬间冻僵经脉、迟滞任何反击动作!
第三道光芒最为暴烈!赤红如焚,形似一枚被烈火熔炼后又急速冻凝、形成不规则尖锐棱角的血玉碎片!它带着一股蛮横霸道的灼热煞气,其后发而至,目标却并非残片本身,而是李十三那只攥着残片的左手手腕!试图以最暴烈的方式,强行斩断这只手的掌控!
三道光!三道夺宝杀招!层层递进,精密配合!暗黄古符迟滞气血反应,冰针寒煞冻结接触点,血玉锐锋断手夺宝!阴毒、精准、霸道!完美得像一场演练了千百遍的屠杀!而他们藏身的位置,更是精妙地卡在李十三注意力被泥淖完全牵制的死角!时机把握得更是恶毒——就在李十三旧力耗尽、新力未生,又被泥淖异状引动惊骇、心神摇曳的刹那!
绝杀之局!
千钧一发!甚至不容大脑思索!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甚至夹杂着那枚温润碎屑突然传递出的一缕急促的示警暖流,驱使着李十三那刚刚遭受重创、反应远逊巅峰的身体。
攥紧!
他那原本摊开准备爬行的左手五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一扯!拼尽了此刻全身残存的、被丹田那口刚安抚下去的凶鼎强行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向内一扣!试图将那点攥着的宝贝疙瘩,更深地藏进手心最里侧,试图凭借本能避开那三道恶毒的夺命光芒!
然而!太迟了!
动作快不过光芒!
更何况是蓄谋已久、针对要害的绝杀!
噗!
那枚暗沉模糊、带着阴土气的古玉符角残片,率先打在李十三左手小指根部靠近掌缘的位置!并未造成血肉横飞的伤口!但那圈迟滞元气血气的涟漪却如同投入油中的毒水,轰然扩散!李十三只觉得整只左臂、连同半边身体都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被套上了一圈无形的、沉重万斤的枷锁!刚刚才在暖流修复下有所缓和的左臂经脉,刹那间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血行近乎停滞!他猛力攥紧手指的动作骤然变得无比僵化、沉重!
嗤!
就在他被迟滞之力彻底锁住左臂动作的瞬息!那根肉眼几乎不可见、后发却先至的寒冰针芒!如同嗅到血腥气的吸血蝇虫!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李十三因猛然攥拳而导致绷紧、皮肤变薄的手背指骨缝隙!位置刁钻得骇人!正好是他拇指指腹紧压那枚温润玉髓碎屑的缝隙处!
一股阴毒到极致的寒意瞬间爆发!不似地宫寒煞那种冻结万物的酷烈,却更像是万千只冰寒的蠕虫,顺着手指骨缝间的细密通道疯狂钻进!瞬间冻结了他掌心涌动的温热暖流!更疯狂蚕食他驱动那只手的最后一丝意志!剧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绝望的麻木僵死感!那只攥紧的左手,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僵硬!冰冷!如同冰冻万载后嵌入岩石的朽骨!
完了!
李十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念头如闪电般炸开!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最后一道、也是最炽烈狂暴的血玉棱芒!它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斩向他那只被彻底“废掉”的手腕!
剁骨断筋!夺宝而去!
这就是那些阴沟里老鼠的算计吗?
一股极致的屈辱和暴怒,如同压抑到极限的地火岩浆,混着喉咙里那股没吐干净的腥气,轰然顶向他的天灵盖!
嗡——!
丹田深处那口刚刚才被安抚下去的太极神鼎!
被这瞬间降临、试图彻底剥夺它“战利品”的阴毒贪婪气息!
激!怒!了!
神物有灵!尊严被彻底践踏!
一股远比之前为了破开守宫傀儡杀招、为了自保而被动爆发的熔鼎巨力!
更为深沉、更为内敛、也更为纯粹恐怖的意志!
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君王!
骤然!
在鼎壁之上!
苏醒!咆哮!震荡!
鼎壁之上,几道深邃如同蕴藏星海涡旋的古老铭文!
如同沉眠亿万的洪荒真龙!骤然点亮!
神鼎怒!威势——镇!八!荒!
轰!
并非实质的气浪爆发!
而是一种无形的、纯粹的、源自至高的秩序威压!
以李十三为中心,如同平静水面投下的磐石激起的绝对同心圆波纹!轰然扩散!波纹扫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哀鸣!
无声!却摧枯拉朽!
啵!
那道最阴险、试图冻结李十三意志与动作联系的寒冰细针!在扩散的神鼎威压触及的瞬间!如同最脆弱的琉璃!
连一丝挣扎都没有!无声无息!彻底碎裂!化为最纯净、连冰冷属性都被彻底抹除的无属性能量粒子!湮灭!
紧接着!
噗!
那枚带着迟滞阴土气息、沉重如古墓封土的古玉符角残片!如同被投入了九天焚风炉!表面那层迷惑视线的混沌沉光瞬间瓦解!暴露出一小块布满焦黑灼痕、灵气散乱的真正本体!紧接着!在这纯粹的镇压意志下!这块玉角也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其上附着的恶毒迟滞咒力,如同被高温炙烤的冰雪,瞬间蒸发殆尽!
唯有最后那道声势最为煊赫霸烈的血玉棱芒,在即将斩上李十三手腕的刹那!
感受到了这股仿佛能镇压寰宇万道的恐怖威压!
其本身炽热暴烈的气息,如同遇到了熔岩核心中的帝王!发出一声惊惧到极致的锐鸣!前端崩碎出细小的血玉裂屑!
但这道锋芒背后的操控者似乎也非庸手!血玉棱芒在神鼎威压临体的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强行止住了前冲斩杀之势!
并非对撞!
而是以一种极其仓皇狼狈的姿态!如同被无形巨掌狠狠扇飞的滚烫烙铁!
骤然倒!卷!而!回!
比射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擦着李十三凝固僵硬的小臂外侧,拖着一条紊乱赤红的尾焰,狼狈不堪地射向后方巨大的玄冰石壁阴影之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嗯?!”
“哼!”
“噗!”
三道截然不同的、带着惊怒、反噬、意外和狼狈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从那巨大玄冰石壁的后方阴影深处急促响起!
紧接着!
唰!唰!唰!
三道身影如同被强风猛然吹散的鬼魅残影,以一种颇为仓促的姿态,从那片冰冷幽深的阴影之中闪现而出,落在了离李十三约莫五六丈开外、一片相对完整些的冻土岩面上,正好与那片还在缓慢翻腾扩张的污浊泥淖遥遥相对。
李十三此刻的感觉极其古怪。神鼎那愤怒的镇压意志来得快,去得更快。爆发之后,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瞬间收拢回鼎壁深处,陷入一种深沉无比的寂静,连带着给他提供的那点微弱余波暖流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丹田处一种近乎虚脱的深沉回响。身上的剧痛和僵冷再次如潮水般淹没过来。
但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对面那三个坏了他“好事”、差点把他宝贝连手一起剁了的不速之客。
左边那位,瘦得像根挂腊肉的竹竿,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显眼同色补丁的寒门麻袍里,一张脸黄瘦蜡黄,满是愁苦的褶子,看着活脱脱就是个冬天遭了灾、冻饿之下逃荒进这鬼地方、眼看就要不行了的老饿殍。他左手两根枯柴般的手指夹着刚刚被神鼎威压狠狠“洗礼”过的古玉符角残片,那残片布满裂纹,灵光黯淡,几乎要碎裂成粉。老者的手指微微颤抖,嘴角一丝暗红血迹渗出,沿着干瘪的下巴滑落,滴在干净的麻袍补丁上,染开一小点刺目的梅花印。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得如同雪窟中的老狼,死死黏在李十三紧紧攥着的左手上,浑浊的眼白里压抑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烈的不甘。
中间那人,则完全与这暗沉冰窟格格不入。一身云雪般纤尘不染的白衣,如同深宫幽庭走出的贵公子,面皮白净得如同新剥开的菱角肉,细眉细眼,嘴唇薄得像两道刀口,带着点天生的凉薄气。此刻,这白衣人垂在袖中的右手,正不自觉地微微痉挛着。他抬起左手,看着掌心凭空多出来的一缕纤细如发、淡如寒烟的冰蓝色气息(那是寒冰针被湮灭后残存的最本源寒意),眼神阴沉得仿佛要凝结出玄冰。他再看向李十三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却又深藏不解的阴戾。
右边那位形象最是张扬。身形魁梧如铁塔,裹在一件材质粗糙、色泽暗沉如同凝干血块的血色大袍里。满脸虬髯如同炸开的热带荆棘,一双铜铃大眼凶光毕露。此刻,他那蒲扇般的右手摊开,掌心上方悬停着一小块边缘尖锐、通体赤红、宛如刚从高温熔炉里捞出来、却透着冰寒杀意的玉棱碎片。正是刚才那道仓惶倒飞回去的血玉棱芒主体。只是此刻,这块玉棱明显小了一圈,边缘有新的、如同被恐怖高温舔舐过的融化再凝结的焦灼痕迹,炽热的光焰如同受惊的鬣狗,在碎片上狂躁地跳跃闪动,却始终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在尺许范围内,无法蔓延。血袍汉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扭曲抖动着,瞪视李十三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却又隐约带着一丝未能完全遮掩的忌惮和心有余悸。
三方对峙!一片死寂!只剩下远处那片污浊泥淖还在不依不饶地翻腾着,发出单调沉闷的“呼噜”声。
老竹竿模样的黄脸老者率先动了。他用那没沾血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蜡黄的老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褶子更深、几乎可以夹死蚊子的苦涩笑容。他微微拱手,那姿势谦卑得如同面对郡守小吏的山野老农,声音干涩沙哑,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此地特有的寒气味道:
“咳……这位…小哥……切莫误会。我等三人寻到此处,实为一件紧要古物而来。适才那……那动静太大,混乱中恐怕是,咳……失了些分寸,惊扰了小哥。” 他浑浊的眼珠微微一转,目光不经意般又扫过李十三紧握的左手,话锋极轻巧地一转,“小哥手中…那一点微末残片,瞧着……倒像是我等此行苦寻之物身上脱落的些许碎屑?若能交还,我等…咳……必有厚报!断然不会白拿乡邻的东西!” 他那话里的“碎屑”、“厚报”几个字,咬得格外温吞无害,仿佛李十三真只是捡到了他们掉落的几粒芝麻绿豆。
李十三闻言,差点没把之前咳出的血沫子当场笑喷出来。他后背倚在一块冰冷尖锐的石头上,被硌得生疼,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调整姿势了。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牵动了脸上被冻气划开的细小伤口,疼得他嘴角又一阵抽搐。
“嘿……我说这位…老丈,” 他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惫懒和讥诮却丝毫不减,“您这瞎话编得……可忒不走心了点!厚报?” 他晃了晃自己那还被冰毒麻痹、不太灵光的左手腕子,“刚才是谁家祖传的厚报,差点把我这吃饭的家伙给剁了当添头?失了点分寸?哈!好个‘分寸’!怎么着,这分寸你们家祖传的?专门给后辈学怎么背后捅刀子使?” 他语速不快,但那夹枪带棒、直戳肺管子的市井痞气,比玄冰针还毒。
那黄脸老者笑容僵了僵,眼底一丝阴鸷掠过,嘴上却依旧慢吞吞:“小哥说笑了……误会而已……” 他似乎还想分辩几句。
“够了!”
旁边那位一直沉默、气息阴冷的白衣贵公子却突然开口打断,声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冷平滑,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他那双细眼如同最精准的冰晶尺,冷冷地量着李十三因重伤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和腰间:“鬼谷‘镇’字诀?还是‘乾’字引?小子,你身上的古老气息驳杂混乱,更非玄冰正统。交出碎块,说明来历。东西给我们,给你一个加入‘九幽’的机会。否则,” 他袖中的手指似乎轻轻捻动了一下,空气中那缕残存的淡蓝寒气倏忽流转了一下,指向李十三左胸那道刚刚崩裂、渗出乌青血珠的伤口,“此地便是你命丧之‘方’,身化污油养分之‘圆’。”
“九幽?” 血袍壮汉似乎对白衣人抢先招揽、还给出条件很是不满,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杀机,“跟他废什么话!一个气息散乱、重伤垂死的废物小子!就算碰巧得了点神物残辉又能如何!杀了他!东西自然到手!” 他掌心上悬浮的血玉棱锋芒再次暴涨三寸,炽热的煞气混合着冰窟的寒气,掀起一阵令人窒息的腥风,就要再次动手!
“慢!” 黄脸老者突然疾言厉色地喝止住血袍壮汉。他那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精明算计,对着白衣人和血袍大汉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看向李十三时,脸上的苦相又浓了三分,仿佛在经历某种极痛苦的挣扎:“小哥……实在对不住……实不相瞒,我等所求之物干系太大,关乎这玄冰大陆无数生灵的生死!绝非儿戏!” 他颤抖着手,竟从他那身寒酸的麻袍怀里,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块形状极其不规整的碎片。边缘粗糙破裂,像是从什么巨大的器物上硬生生崩下来的。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金色泽,表面光洁无比,没有一丝刻痕,唯有内部深处,似乎凝固着几道极其细微、如同龙蛇般蜿蜒扭动的紫色电光碎屑!这些紫色电光纹路虽然极细,却散发着一种古老、霸道、仿佛能撕裂空间的狂暴气息!只是这气息极其内敛,被暗金色的外壳牢牢锁住,仅仅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极其细微、但本质却令人心悸的毁灭威压!
这碎块一出,白衣贵公子和血袍壮汉的眼神都不自觉地一凝!目光炽热了一瞬!
黄脸老者如同捧着祖宗牌位,双手极其庄重地托着那暗金紫电碎块,向前虚递出半尺,那蜡黄脸上的褶子里挤满了诚恳(或者说自以为的诚恳):“小哥请看!我等寻的正是此物!此乃守护一方根基的‘定脉神雷印’的至要核心一角!方才我等心急之下出手莽撞,实在是……实在是感应到你手中的残片与我等手中这块同源!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啊!只要小哥将你手中那小块……嗯……可能是沾染了同源气息的碎屑交给我们确认,助我等寻回完整的定脉印核!不仅小哥的伤我等必以顶级丹药治好!更助你洗经伐髓,从此……咳咳……告别废物之名,重登青云之梯!老夫李长生!以李家宗祠千年香火为誓!绝无虚言!” 他信誓旦旦地抛出“李长生”这名字,又许下重利。
李十三冷眼看着对方表演。一个装悲天悯人博同情,一个扮冰山贵胄居高临下恩威并施,剩下一个直接要抡家伙开抢。现在又掏出个看着更唬人、更沉重的什么“定脉神雷印”,说的比唱的好听。若是几天前的李家李十三,兴许还真被这“告别废物之名”、“重登青云之梯”的许诺砸晕了头。
可他是李十三!是在李家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十几年废物、看尽了世间炎凉、丹田里还莫名其妙窝着口能翻天覆地大爷鼎的李十三!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手中那暗金紫电碎块,感受着那股细微却真实的毁灭气韵。好东西!绝对是远超那温润玉髓的、更具杀伤力的玩意儿!但他心里门儿清:这玩意儿真要是什么守护四方的定脉神雷印,会落到这三个鬼鬼祟祟、行事阴毒的家伙手里?他们怎么不把这东西供在玄冰宗祖师殿上,偏要钻到这鸟不拉屎、鬼哭狼嚎的禁地废墟里来?
看着对面三人那隐藏在贪婪和急切之下的阴冷目光,感受着他们身上那越来越清晰、与这地宫污秽和守宫傀儡截然不同、却又更加森然粘稠的魔煞气息(管它叫什么九幽),再看看远处那片不断翻涌、仿佛随时准备伸出魔掌的污浊泥淖……
李十三那颗在市井底层磨砺出来的心,比冻土还硬。
老李家的宗祠香火?他李十三在族谱上怕是被勾画得只剩个“废物”两个字。顶个球用!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染血的牙,冲着那自称李长生的黄脸老者,极其认真地问道:
“老丈,贵宗祠……是不是都靠忽悠人续香火的?”
话音未落!他那只之前被冰毒冻得麻木僵死的左手!
那只拼死保护住玉髓碎屑、此刻依旧紧紧攥着的左手!
非但没有张开!
反而!
五指陡然爆发出最后的、甚至是透支着潜能的狠劲儿!
猛地一合!
嘎嘣!
一声清脆得如同枯枝断裂的轻响!
清晰无比地从他攥紧的掌心之中传了出来!
被他死死捏在手里的那枚温润如玉髓、散发着纯净暖意的乳白金纹碎片!
就在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在他自己掌中!
被硬生生!
捏!碎!了!
一缕极其精纯、灵动、带着勃勃生机和温暖气息的光芒,瞬间从那紧握的指缝中迸发出来,又迅速被强行压缩……碾磨……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