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崇祯看着刚刚领受提督京营重任的英国公张世泽,直接问道:“英国公,你世受国恩,久历戎马,如今京营交到你手上,朕想听听你的打算。这支烂透了的军队,该如何整顿,才能让它……至少看起来像支军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他没有抱太大希望,京营积弊之深,他心知肚明。
张世泽躬身行礼,面色凝重地回答:“启禀陛下,京营之弊,非一日之寒。兵额虚报,粮饷贪墨,将骄兵惰,武备废弛,想要一朝一夕令其脱胎换骨,成为精锐之师,恕臣直言,绝无可能。”
见崇祯微微点头,并未动怒,张世泽才继续道:“然则,时局危殆,亦不容我等按部就班。臣以为,当行非常之法。眼下,兵不必求精,但求敢战即可!只要士卒不临阵脱逃,能听号令,便有可用之处。”
“哦?计将安出?” 崇祯来了兴趣。
“臣请陛下准臣两件事。” 张世泽道,“其一,臣亲提督京营操练,但需陛下另派二十名忠勇剽悍之士,或出自大内,或出自锦衣卫,充当执法队。操练之时,令行禁止!从号令者,当场赏银!有退缩、喧哗、不从者,立时鞭之!绝不姑息!以重赏激其勇,以严刑慑其惰!”
“其二,” 张世泽略一停顿,“京营乃天子禁军,历来勋戚、文臣多有侧目。臣恐骤然整肃,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与掣肘。臣恳请陛下,于朝中简派一二位素有清望、却又与各派系牵扯不深之重臣,挂名协理京营戎政。如此,既可分担些许压力,亦可混淆视听,使反对者无从攻讦。”
“协领?” 崇祯沉吟,“你心中可有人选?”
“臣举荐……左都御史,李邦华。” 张世泽小心翼翼地道。
崇祯眉头一挑,想起了那个在朝堂上公然提议南迁的老顽固,心中有些不快。“李邦华?他一介文臣,知兵事乎?”
“陛下,” 张世泽解释道,“协领者,虚职也,无需其真正领兵。李邦华虽是文臣,但素来刚正,不属东林党,亦非阉党,其先前倡议南迁,虽不合时宜,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朝臣。由他挂名协领,一来可堵住悠悠众口,二来若有非议,他正好可以做个挡箭牌,为臣分担些许压力。”
崇祯明白了张世泽的用意。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政治手腕。李邦华虽然讨厌,但他无党无派,又是出了名的“直臣”,让他挂名,确实能减少很多麻烦。“准奏。就命李邦华为协理京营戎政。”
事情议定,张世泽却并未立刻告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京营整顿非一日之功,而闯贼兵锋正盛,山西战局……尚不明朗。臣斗胆进言,倘若……倘若战局实在不利,京师危殆,陛下还需早做万全之策,南迁……或可保全宗庙社稷……”
“够了!” 崇祯猛地打断他,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南迁之议,不必再提!朕意已决,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英国公,你只需尽心整顿京营,守好京师即可!退下吧!”
“臣……遵旨。” 张世泽感受到皇帝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一凛,躬身退出了东暖阁。
坤宁宫内,气氛有些压抑。周皇后看着坐在下首,一脸愁苦、唉声叹气的父亲周奎,心中五味杂陈。
“女儿啊!我的皇后!” 周奎老泪纵横,向女儿大倒苦水,“你可要替为父做主啊!那天在文华殿,陛下……陛下他……竟逼着为父捐了……捐了两万两银子啊!那可是为父大半辈子的积蓄,几乎是倾家荡产了!陛下怎能如此不念亲情,如此苛待于我啊?我这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
周皇后听着父亲颠倒黑白的抱怨,眉头越皱越紧。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正色道:“父亲!您怎能如此说话?您身为国丈,享受着皇家的恩宠与富贵,难道不都是来自于陛下吗?如今国难当头,陛下宵衣旰食,内帑空虚,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您捐些银两,本就是臣子、是皇亲应尽的本分,何来‘逼迫’与‘不甘’之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 周奎见女儿不向着自己,眼珠一转,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女儿啊,为父不是心疼银子,实在是……外面风言风语啊!都笑话为父当初只肯捐二斗米,是被陛下逼着才拿出银子来的!为父这张老脸……实在没处搁啊!你看……你看能不能……能不能从你这里,先借些银子给为父?为父再去捐个三五千两,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挽回些颜面……”
听到父亲竟然想从自己这里“借钱”去“补捐”以维护他那可笑的名声,周皇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失望到了极点。她一直知道父亲贪财吝啬,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在父亲眼中,自己这个皇后女儿,难道就只是他攀附权贵、攫取利益的工具吗?
她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声音带着疏离:“父亲累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本宫这里,还有些宫务要处理。来人,送国丈出宫。”
周奎没想到女儿态度如此坚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被宫人“请”了出去。
看着父亲落寞离去的背影,周皇后独自坐在殿中,许久没有说话,眼角却不知不觉湿润了。愤怒、失望、痛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父亲虽然不堪,但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血浓于水,她怎能真的坐视不理?
最终,她幽幽叹了口气,唤来一个最贴身的心腹宫女,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价值不菲的嵌宝金镯,又从首饰盒里取了几件珠钗,递给宫女,低声道:“你拿这些,悄悄拿到宫外去变卖了,换成银子,然后……想法子送到我父亲府上。就说是……就说是他的一位故交旧友暗中接济的。”
宫女接过首饰,点了点头。
周皇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记住,此事……绝不可让皇上知道。万万不可。”
“奴婢明白。” 宫女躬身退下。
周皇后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会让父亲暂时宽裕些,但她也知道,自己和父亲之间那份原本就不算牢固的亲情,似乎正在被这乱世和无尽的欲望,一点点地侵蚀殆尽。而夹在丈夫的江山社稷和父亲的贪婪不堪之间,她这个大明皇后,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