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皮岛传来的急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崇祯皇帝心中激起了复杂的涟漪。闵炼率领东江旧部复叛清军,奇袭盖州,虽大破敌军汉军旗,却也自身损失惨重,最终突围而出,下落不明。
“闵炼……周思昭……” 崇祯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心中百感交集。周思昭选择了与金州共存亡,用生命洗刷了降虏的耻辱;而闵炼,则选择了更为惨烈的、主动出击的方式,在敌人的腹心点燃了一把复仇的烽火!虽然结果难料,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但他们……终究是选择了重新站回大明的旗帜之下!
“朕给了他们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 他对着空旷的暖阁,仿佛在对那些逝去的忠魂低语,“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自己无愧于大明!无愧于汉家儿郎!他们……理应得到最高的敬意!” 他立刻传下旨意,命礼部核实周思昭、闵炼及此次殉国将士之事迹,务必将其牌位,供入即将完工的忠烈祠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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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辽东的紧急军情,崇祯的心思又转到了另一件他一直惦记的事情上。“宋应星……算算日子,也该到京师了吧?” 他有些不耐烦地对身边的内侍问道。数月之前,他便已下旨,征召这位着有《天工开物》的江西布衣学者进京,希望能借助他的“格物致知”之学,改良大明的军械、发展民生工业。
正念叨间,内侍匆匆来报:“启禀陛下!江西奉新县举人宋应星,已在宫外候旨求见!”
“快宣!” 崇祯精神一振,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亲自走到了暖阁门口相迎!这等礼遇,对于一个尚未授官的布衣举人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
只见一位年约五旬、身着半旧儒衫、面容清癯、但双目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一股沉稳务实之气的中年文士,在内侍的引导下,快步走了进来。他看到皇帝亲迎,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跪倒在地:“草民宋应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先生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崇祯连忙上前,亲手将其扶起,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先生一路辛苦!朕盼先生,已是望眼欲穿啊!”
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崇祯赐座,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在历史上留下煌煌巨着、却一生仕途坎坷的学者。他发现,宋应星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眼神中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究,丝毫没有寻常文人的迂腐之气。而宋应星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位年轻的皇帝,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因国事艰难而愁苦不堪、或是因近期杀戮而戾气深重的君主,却没想到,眼前的崇祯皇帝,虽然眉宇间难掩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着一种锐意进取、甚至可以说是……急切求知的神采,这让他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安定下来,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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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了正题:“先生所着《天工开物》,朕已通读数遍,深感其中所述百工技艺,包罗万象,实乃经世致用之宝典!尤其论及火药、火器一篇,颇有独到之处。不知先生对我朝如今之火器改良,可有何高见?”
宋应星连忙起身,谦虚地躬身道:“陛下谬赞,草民愧不敢当。《天工开物》不过是草民将平日所见所闻、以及与各地工匠交流所得,略作整理罢了,其中疏漏谬误之处,定然不少。若论火器之道,草民所知浅薄,实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不过,据草民所知,当今朝中,若论精通火器、擅长铸炮者,当属已故少詹事毕懋康大人之族弟——毕懋良先生。毕家世代精研军工,于火器一道,远胜草民多矣!”
“毕懋康?毕懋良?” 崇祯对这两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都是明末着名的火器专家。“毕懋康已逝,但其弟毕懋良尚在?”
“回陛下,毕懋良先生因受其兄牵连,如今赋闲在家,但其才学,海内知名。” 宋应星如实答道。
“好!此等人才,岂能埋没?!” 崇祯立刻下令,“着吏部与锦衣卫,立刻寻访毕懋良!若其尚在人世,即刻以朕之名义,征召其进京!朕要重开军器研发!朕要让大明的火器,再次领先于世!”
解决了火器人才的问题,崇祯又提出了另一个想法:“先生,朕另有一事,想请教先生。京师街道,多为土路,晴则扬尘,雨则泥泞,车马行人,多有不便,亦有碍观瞻。朕意,欲仿效古罗马,用碎石铺设京城主要街道,不知先生以为,此法是否可行?其利弊如何?”
宋应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他对这种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实用工程,显然比空谈理论更感兴趣。“陛下圣明!此乃泽被万民、功在千秋之大好事啊!” 他立刻表示支持,“以碎石、河沙、辅以糯米汁或三合土(石灰、黏土、细砂)夯实路面,坚固耐久,远胜土路!若能推行,不仅方便百姓出行、商旅往来,更能提升京师观瞻,彰显天朝气象!”
随即他又提出了具体的建议:“不过,此事工程浩大,耗费亦巨。依草民之见,不妨先行试点。可先从城内民居密集、路况较差之背街小巷着手,修筑一二里,以试验工法,核算成本,积累经验。待技术成熟、财力充裕之后,再逐步推及主街干道,乃至京郊官道,则更为稳妥。”
“善!” 崇祯抚掌赞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 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宋应星立刻会意,躬身道:“陛下所虑,草民明白。此等工程,耗费人力物力甚巨,且涉及沿途协调、物料采买等诸多环节,若无强力监管,极易滋生胥吏舞弊、地痞滋事、甚至……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等弊端。恳请陛下,于工程督造之时,派遣厂卫精干人员,全程监督!震慑宵小,确保工程钱粮,能真正用在实处!”
“先生所虑,亦是朕所忧也!” 崇祯点了点头,“准奏!此事,便交由工部尚书冯铨统筹,由先生你从旁协助,提供技术方略!工程所需民夫、物料,户部、工部优先保障!至于监管、维持秩序之事……”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李若链,“便由锦衣卫负责!加派人手,沿途巡查!若有滋事阻挠、贪墨舞弊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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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宋应星一番长谈,敲定了火器人才延揽和京城道路修筑两件“实事”之后,崇祯皇帝只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他亲自将宋应星送出暖阁,并嘱咐相关官员务必好生安置,礼遇有加。
待宋应星退下后,崇祯却并未立刻返回处理政务。他沉吟片刻,忽然对王承恩说道:“王伴伴,摆驾!去东厂!”
王承恩闻言一愣,但不敢多问,立刻躬身领命:“遵旨!”
崇祯皇帝决定亲自前往东厂衙门。京师城外,戒备森严,厂卫的缇骑番役巡查的频率似乎并未因年节将至而减少。东厂衙门附近更是显得异常冷清,寻常百姓无不绕道而行,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当皇帝的御驾在东厂衙门前停下时,早已得到消息的东厂番役们立刻跪伏一地,山呼万岁。王承恩也已提前赶回,率领着一众档头、掌刑千户等东厂骨干,恭迎圣驾。
“都起来吧。” 崇祯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随即对王承恩道,“朕今日来此,乃有要事相询,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前面带路,去你那审讯要犯的地方看看。”
王承恩心中一凛,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要亲临东厂诏狱这等阴森之地。但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引路,将皇帝径直带向了那座闻名天下、也令百官胆寒的… 东厂大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