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议事亭前地,或是附近一处用于操练、足够宽敞的广场。
按照新任“总督”加德劳与东厂提督王承恩达成的协议,城内葡萄牙士兵和武装人员,正在大明官兵的监督下,进行武器收缴。气氛压抑而紧张。
负责监督此事的,正是王承恩带来的心腹将领,齐游击。他和他麾下那些从京营或附近卫所抽调来的明军士兵,看着眼前这些金发碧眼、穿着异域服饰的“红毛番”,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头儿,” 一名亲兵凑到齐涞身边,低声道,“这些红毛鬼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鸟语,一句也听不懂!待会儿要是不老实,咱们随便寻个由头,就说他们辱骂天朝,抗拒缴械,直接拿下便是!”
齐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语言不通,正好是罗织罪名的最佳借口。他手下的士兵们,更是个个摩拳擦掌,他们平日里听多了这些“番鬼”在沿海的嚣张事迹,心中早已憋着一股怨气,巴不得有机会“教训”他们一番。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整个武器收缴的过程,竟然异常的……顺利。那些平日里看起来趾高气扬的葡萄牙士兵和武装商船水手们,此刻都显得垂头丧气,在他们长官的命令下,将手中的火绳枪、佩剑、短铳等武器,一件件扔到指定的木箱里,动作虽然不情愿,却没有人公然反抗或争执。
这反而让齐涞和他的手下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回事?这些红毛鬼,平日里不是挺横的吗?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头儿,得小心点!” 士兵们私下嘀咕着。
或许是看到对方如此“顺从”,明军士兵们的警惕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一些人开始对着那些围观的、同样神色不安的葡萄牙妇女指指点点,用粗俗的语言夹杂着哄笑,议论着她们的穿着和样貌,气氛变得有些轻佻和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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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通红、明显喝醉了酒的葡萄牙士兵,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将手中的一把旧式火绳枪扔进箱子时,似乎是心有不甘,又或许是被旁边明军士兵的嘲笑所激怒,竟猛地将手中的一个空酒瓶,朝着齐涞脚下不远处,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嚓!” 酒瓶碎裂!
随即,那酒鬼指着齐涞和周围的明军士兵,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葡萄牙语,大声咒骂起来!虽然没人能完全听懂他在骂什么,但那愤怒的语气和挑衅的姿态,却是显而易见的!
“拿下他!” 齐涞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几名明军士兵立刻冲上前去,将那还在挣扎叫骂的酒鬼死死按住!
“这红毛番在喊什么?!” 齐涞皱眉问道。
一名略通几句广东地方混杂葡语的士兵,眼珠一转,立刻“领会”了齐涞眼中的不悦,连忙添油加醋地“翻译”道:“将军!这……这厮……他……他在骂您是狗官!还……还说……说咱们大明皇帝是……是什么……” 他故意支支吾吾,引人遐想。
“放肆!!” 齐涞勃然大怒!虽然他未必相信这酒鬼真敢辱骂皇帝,但这“翻译”正好给了他发作的借口!“竟敢辱骂本将!辱骂天朝!还敢捎带上陛下?!真是罪该万死!”
那酒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又或许是酒醒了几分,开始挣扎着试图辩解求饶,口中依旧是含混不清的葡萄牙语。
但在齐涞听来,这却更像是顽抗和挑衅!他冷笑道:“还敢嘴硬?!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他示意手下士兵,“把他那杆破枪……扔还给他!我倒要看看,没了枪,他还敢如何猖狂!”
士兵们狞笑着,将那酒鬼的火绳枪从箱子里又拿了出来,带着嘲讽的意味,狠狠扔在了他面前的石板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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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谁也没有料到!
那把本就老旧、且可能还未来得及完全清理火药的火绳枪,在猛烈撞击到坚硬石板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爆发!枪管中残留的火药竟被意外引爆!一颗铅弹如同脱缰的野马,呼啸着射出!
子弹几乎是擦着齐涞的耳朵飞了过去,“嗖”的一声,狠狠嵌入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之中!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吓呆了!
齐涞更是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受到那火辣辣的灼痛感,再看看墙壁上那冒着青烟的弹孔……一股难以遏制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被“刺杀”的狂怒,瞬间席卷了他!
他猛地转过头,双目赤红,死死盯住那个同样被爆炸吓傻了的葡萄牙酒鬼,脸上所有的“克制”和“程序”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狰狞的杀意!
“狗日的红毛番!竟敢……竟敢行刺本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来人!!”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将这个胆敢刺杀朝廷命官的红毛鬼!给老子……砍了!立刻!马上!把他的狗头砍下来!悬挂在关闸之上!让所有红毛鬼都给老子看清楚!这就是与大明为敌的下场!!”
几名同样惊魂未定的明军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那还在发懵的葡萄牙酒鬼拖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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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座可以俯瞰广场的高楼之上。
东厂提督王承恩和两广总督沈犹龙,正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方才那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和随后的混乱,自然也落入了他们的眼中。
沈犹龙的脸色有些担忧:“王督主……这……这枪械走火……会不会……”
王承恩却只是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那如同蚂蚁般骚动的人群,又侧耳听了听那火枪爆炸后依旧在空气中回荡的声响,若有所思地说道:“这西洋人的火铳……虽不及我朝新制的红夷大炮,但其声势威力,倒也……颇为不俗啊……” 他的关注点,似乎完全不在那即将被砍头的酒鬼身上,反而对那支意外走火的火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