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下旨褒奖了黄得功及所有有功将士、并安排了阵亡将士入祀忠烈祠等事宜之后,崇祯并未立刻让齐胜退下。他看着这位身上尚带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年轻将领,心中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宏伟的念头,开始迅速成型。
“齐爱卿,” 崇祯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哈尔泰既已伏诛,其部建奴精骑亦几乎全军覆没。依你之见,此刻建奴在朵颜三卫一带的防备,定然空虚。若我大军能乘此大胜之势,兵锋不歇,长驱直入,直捣其腹心,是否有机会……一举收复朵颜三卫,将这片我大明故土,重新纳入版图?!”
齐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收复朵颜三卫?!这……这可是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历代君王都未曾完成的“不世之功”啊!若真能达成,那便是名副其实的“万世之业”!他立刻跪倒在地,朗声道:“陛下圣明!此乃天赐良机!建奴新败,军心动摇,朵颜一带必然空虚!若靖南侯与杨总兵能合兵一处,尽起蓟镇、三屯营之精锐,效仿霍骠姚封狼居胥之故事,直捣黄龙!则收复朵颜,指日可待!末将愿为前驱,为陛下……开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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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听着齐胜这番话,心中的那份雄心壮志更是被彻底点燃!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内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冯铨:“冯爱卿,此事,你以为如何?”
冯铨心中却是一突!出塞远征?收复朵颜?这……这风险也太大了吧?!他如今圣眷正浓,负责的工仗局和忠烈祠工程也进展顺利,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再卷入这等胜负难料的军事冒险之中。他连忙躬身道:“陛下,军国大事,臣……臣一介文臣,实不敢妄言。然则,靖南侯与杨总兵皆是国之良将,齐标统亦是沙场勇士,其所言……必有深意。臣……愚钝,一切唯陛下圣裁是从。” 他圆滑地将皮球踢了回去,不愿明确表态,只求自保。
崇祯看着冯铨这副“老油条”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他知道,冯铨此人,虽无经天纬地之大才,但胜在忠诚可靠,又懂得明哲保身,是眼下他用来平衡朝局、推行新政的“帝党”代表人物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指望他出谋划策,是不可能的了。
“此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崇祯当机立断,“宣!内阁首辅魏藻德、次辅蒋德璟、英国公张世泽,即刻入宫议政!” 他要和自己最为倚重的核心团队,好好商议一下这个极具诱惑、也极具风险的战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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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魏藻德、蒋德璟、张世泽三人便匆匆赶到了东暖阁。听完崇祯转述的齐胜的建议和自己初步的设想之后,三位重臣的脸上,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首先开口的,依旧是“老成持重”的内阁首辅魏藻德。他眉头紧锁,一脸忧色地说道:“陛下,收复朵颜,扬我国威,固然是振奋人心之举。然则,北征之事,自古以来便耗费巨大,且风险莫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可先命兵部、户部,仔细核算所需之兵马、粮饷、器械,周密厘定进军、转运、补给之章程,再召集九卿科道、在京勋贵,广纳众议,集思广益,方可确保万无一失啊!”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全是官场套路,实则就是要拖延时间,避免立刻做出决断。
“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 崇祯闻言,心中那股刚刚被齐胜点燃的雄心之火,差点被魏藻德这盆冷水给浇灭了!他最痛恨的,便是朝臣们这种遇事优柔寡断、互相推诿、只会拖延误事的官僚习气!“魏爱卿!建奴新败,军心动摇,正是我大明千载难逢的可趁之机!若真要等尔等议定什么章程,召集什么朝臣,黄花菜都凉了!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当机立断,速定方略!”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次辅蒋德璟,却忽然出班奏道:“陛下息怒。臣以为,齐标统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出击朵颜,或有可为之处。臣……斗胆有三策,请陛下参详。”
“哦?蒋爱卿有何良策?速速讲来!” 崇祯精神一振。
蒋德璟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一,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进一步探明建奴在朵颜三卫地区的真实兵力部署。哈尔泰所部虽已覆灭,然建奴在辽东及漠南之兵力,仍不可小觑。尤其需要警惕的,是受建奴扶植的翁牛特部首领逊度棱。此人乃是建奴在兀良哈诸部中的主要代理人,若能设法将其袭杀或离间,则朵颜三卫之局,可定大半!”
“其二,” 蒋德璟继续道,“可借我朝新近招抚之兀良哈汗王乌尔迈及其哈达氏之威望,打出‘大明皇帝册封兀良哈正统首领’之旗号,号召朵颜三卫之中,所有尚存故明之心、或与逊度棱有隙之部落,反正归顺!此乃攻心之策,若能成功,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三,”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便是山海关平西伯吴三桂!手握关宁铁骑,坐镇雄关,其态度至关重要!若我大军北征朵颜,吴三桂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甚至……趁火打劫,勾结建奴,则我军危矣!臣提议,当立刻调动蓟镇黄得功、三屯营杨御藩、以及皮岛黄蜚和天津水师张名振等三路兵马,对其形成战略牵制!并设法联络已被其软禁于关内的定西侯唐通,看能否在关宁军内部制造些许动静,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至少……也能让他老老实实地作壁上观!”
蒋德璟这三条计策,有军事打击,有政治招抚,更有对内部潜在威胁的防范,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全。
然而,一直未曾开口的英国公张世泽,在听完蒋德璟的分析后,却面带忧色地出班,提出了三大隐患:“陛下,蒋阁老之策虽妙,然臣以为,仓促出兵朵颜,尚有三大隐忧不得不察。”
“其一,我京营、神武军、团营等部队,虽经整顿,士气有所回升,然兵力依旧不足,新募之兵尚未完全练成,火器装备亦未全面换装。尤其是那些新铸之红夷大炮,更未曾进行过大规模的实弹试射和协同演练。以此等兵力装备,贸然深入塞外,恐……胜算不高啊。”
“其二,南方贼势未平!李自成主力虽已西撤,然其在河南、湖广等地,仍有大量残部流窜。张献忠更是盘踞四川,称王称帝!若我朝将主力尽数调往北方,南方一旦空虚,恐流寇再起,卷土重来,祸乱腹心,则我等将腹背受敌!”
“其三,便是西北防线!若要确保北征朵颜之兵力充足,必然要抽调宣府高杰、大同白广恩等部精锐出塞助战。如此一来,我朝赖以防范李自成西窜或反扑的宁武关、大同、宣府一线,兵力将极度空虚!万一李自成趁机杀个回马枪,则我大明西北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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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泽提出的这三大隐患,如同三盆冷水,再次浇在了崇祯皇帝那颗火热的心头。南有未平之流寇,北有待征之鞑虏,内部兵力、财力、装备皆捉襟见肘……这便是大明朝如今最真实的困境!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明白,出击朵颜三卫,收复失地,建立不世之功,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现实的掣肘,却又如同一座座大山。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那些或激进、或保守、或忧虑的臣子们,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他知道,帝党官员虽然忠诚,却往往缺乏独当一面的大才;而像蒋德璟、张世泽这样的老臣,虽然经验丰富,思虑周全,却也难免瞻前顾后,缺乏破釜沉舟的果断。最终的决策,还是得由他这个皇帝,来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