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光复的捷报,连同五省总督陈奇瑜详述战功及后续方略的奏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抵京师之后,崇祯皇帝龙颜大悦!他深知,此番太原大捷,其意义远不止于收复一座失地那么简单,它不仅彻底扭转了自宁武关之战以来,明军在山西战场上的被动局面,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振奋了天下军民的士气,也再次彰显了他这位新政天子的赫赫君威!
赏功,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更是他收拢军心、激励将士的不二法门。
很快,一道由皇帝亲笔朱批、内阁拟票、司礼监用印的封赏圣旨,便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凤翔亲自护送,星夜兼程,抵达了固关前线的陈奇瑜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五省总督陈奇瑜高坐帅位,底下,在此次太原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各路将领——兀良哈汗王乌尔迈、宣府总兵高杰、大同总兵白广恩、山东总兵牟文绶、武定州参将邱磊等人,皆戎装在身,分列左右,神情肃穆,等待着天使宣读圣谕。
李凤翔展开黄绫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略显尖细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朗声宣读起来,将封赏名单及具体官职爵位,依次唱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兀良哈汗王乌尔迈,忠勇归附,率部奋迅,太原一役,首建奇功!特晋封为‘镇边候’!爵位世袭罔替!加授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之职!赏黄金一千两,御用绸缎一百匹!另赐京师侯爵府邸一座!钦此!”
此旨一出,乌尔迈汗王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异族”降将(虽然是主动归附),能得到一些金银赏赐和口头嘉奖便已是天恩,却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将他列为太原之战的“首功”,并直接封侯,还是世袭罔替的侯爵!更授予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这等崇高武职!这份恩宠,已是远超他的想象!他立刻出列,跪倒在地,用带着几分生涩的汉话,激动地叩谢皇恩:“臣乌尔迈,何德何能,敢居首功!陛下圣明,不以臣为外夷而轻贱,此等天恩,臣……臣必肝脑涂地,誓死以报!” 他心中对大明朝廷的归属感和对崇祯皇帝的敬佩之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李凤翔微微一笑,继续宣读:
“……宣府总兵高杰,勇冠三军,屡破强敌,太原之战,摧锋拔锐,功居其次!特加封为‘左都督’衔!并赐‘武骑尉’世职!其所部兵马,骁勇善战,特赐名号‘宣府军’!赏银八百两,绸缎八十匹!钦此!”
高杰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虽然未能获得侯爵,但“左都督”加“武骑尉”世职,也算是极高的荣誉了,他心中颇为受用。
“……大同总兵白广恩,智勇兼备,辅佐有功,太原之战,亦立大功!特晋封为‘安北伯’!爵位世袭罔替!加左都督衔!赐‘武骑尉’世职!其所部兵马,亦为国之精锐,特赐名号‘大同军’!赏银六百两,绸缎六十匹!钦此!”
听到这里,高杰脸上的笑容却微微一滞!白广恩?!这个反复无常的降将,竟然……竟然也封了伯爵?!而且还是世袭罔替?!赏赐之厚,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平和疑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看不出深浅的白广恩。
“……山东总兵牟文绶,调度有方,支援得力,太原之战,与有荣焉!特晋升为‘左都督’!加‘太子太保’衔!赐‘武骑尉’世职!其所部兵马,军纪严明,堪为表率,特赐名号‘山东军’!赏银五百两,绸缎五十匹!钦此!”
牟文绶亦是喜出望外,连忙出列谢恩。
其余如邱磊等有功将领,也各有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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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所有封赏宣读完毕,众将叩谢皇恩之后,李凤翔却并未立刻收起圣旨。他清了清嗓子,又从袖中取出另一道略小的、同样是黄绫所书的圣旨,目光扫过帐内诸将,缓缓开口道:“诸位将军,陛下……还有另一道旨意。不知……大顺降将蔺养成,可在帐中?”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蔺养成?!那个在太原城破后投降的闯贼大将?!陛下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人?!难道……
陈奇瑜眉头微皱,示意亲兵将一直被关押在后营的蔺养成押了上来。
片刻之后,蔺养成被两名士兵推搡着押进了大帐。他虽然身着囚衣,形容憔悴,但眼神之中,却依旧带着几分不屈和倔强。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帐内众人,并未下跪,也未言语。一些年轻气盛的明军将领见状,不由得发出了讥笑之声。
李凤翔看着蔺养成,朗声宣读了第二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李自成麾下、伪左武威将军蔺养成,数年来从逆作乱,攻城掠地,屠戮官民,罪在不赦!本应明正典刑,株连族党,以儆效尤!”
圣旨读到此处,蔺养成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结局,眼中充满了绝望。帐内其他明军将领,也大多露出了“理当如此”的表情。
然而,李凤翔话锋一转,继续念道:“然,念其在太原兵败被俘之后,尚能约束残部,归降朝廷,未曾荼毒城中百姓,且其在城破之后,亦无激烈顽抗之举,似有悔过之意。朕有好生之德,亦不忍多造杀戮,欲给其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之机会!”
“特此下旨:赦其死罪!降为……蓟镇喜峰口参将!即刻起,前往喜峰口军前效力,归蓟镇总兵黄得功节制!望其能痛改前非,奋勇杀敌,以赎前愆!若能再立新功,朕……亦不吝封赏!钦此!”
什么?!赦免死罪?!还……还授以官职?!
这道圣旨,如同又一颗惊雷,将在场所有明军将领都震得目瞪口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双手沾满了官军鲜血的闯贼大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赦免了?!还要让他去镇守喜峰口那等重要关隘?!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高杰第一个便要出言反对,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主位之上,五省总督陈奇瑜那张波澜不惊、似乎早已知晓此事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脸上始终带着莫测笑容的白广恩,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此事,恐怕……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而白广恩和牟文绶这两位心思更为深沉的将领,则立刻出声,压制住了帐内其他将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议论和不满。一时间,大帐之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蔺养成自己,更是如同在梦中一般!他本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从必死之境,到重获新生,甚至……还被授予了官职!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李凤翔手中那份盖着玉玺的圣旨,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明军将领,心中五味杂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位远在京师的、行事如此不拘一格、恩威难测的大明皇帝的……敬畏!
最终,他还是在旁边士兵的推搡下,有些磕磕绊绊地跪倒在地,声音干涩地叩谢皇恩:“罪……罪臣蔺养成……叩谢……叩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这是他第一次,接到来自大明天子的诏令,那种感觉,与以往听从闯王号令时,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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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奇瑜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抚着颌下长须,眼中露出了只有少数几人才能看懂的、深邃的笑意。他知道,陛下这一手“恩威并施”、“招降纳叛”的策略,玩得是何等高明!
封赏异族部将乌尔迈为首功,是为彰显陛下大度无私、唯才是举、不分内外族类之圣心!重用白广恩、牟文绶这等降将或地方实力派,并巧妙地平衡其与高杰等嫡系将领之间的关系,是为平衡朝中与军中各方势力,使其相互牵制,最终皆为己用!而对蔺养成这等虽有大罪、却尚有利用价值的降将,既施以雷霆之威(先斥其罪),又予以再生之恩(赦免并授职),更是体现了陛下“以我为主,化敌为友”的高超用人心计!
帐内,众将的心思各异,或猜忌,或揣测,或暗自盘算。高杰虽性情刚直,却也并非全无政治头脑,已然察觉到局势的复杂,选择了暂时的沉默。白广恩则始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城府深沉,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陈奇瑜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正在用他那独特的方式,一步步地,将这个早已分崩离析的帝国,重新整合起来。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与凶险,但至少……希望,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