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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浪书院 >  启明1644 >   第350章 决断

当蔺养成和他那身披血污、仅存的十二名老营弟兄,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一般,被带到三屯营总兵杨御藩的大帐之外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想象中袍泽重逢的慰问,而是……一道道充满了鄙夷、不屑、和敌意的冰冷目光。

杨御藩的胞弟、参将杨廷栋,看着眼前这些衣甲残破、狼狈不堪的“降将”,第一个便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起来:“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争世王’蔺参将吗?怎么?喜峰口那等雄关,竟也守不住了?我还当你们这些从闯贼营里出来的,有多大的本事呢!与其当个逃兵,跑回来丢人现眼,倒不如……直接死在关口,也算为朝廷尽忠了!”

他这番话,刻薄而又恶毒,也立刻引来了周围其他一些同样是出身官军的将领们的附和。他们长期与流贼作战,对这些反复无常、动辄降而复叛的“贼寇”,早已是恨之入骨,根本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放你娘的屁!!” 蔺养成身后一名年轻的老营士兵,听闻此等羞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地挣脱开旁边士兵的搀扶,指着杨廷栋怒吼道,“我们将军,率领我们数百弟兄,在喜峰口与数万建奴鞑子血战两日!斩杀鞑子甲喇章京一名!牛录额真三名!蒙古都统一名!杀伤敌寇数百!我等弟兄,几乎尽数殉国!方才杀出一条血路,前来求援!你……你这不知兵事的白面书生,竟敢在此……在此羞辱我等?!”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委屈!其余那十余名老营弟兄,也纷纷怒目而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一时间,整个大帐之外,气氛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当场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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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从大帐之内传来!

只见三屯营总兵杨御藩,身披重甲,大步流星地从帐内走出!他并未理会那些还在叫嚣的自家将士,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几颗被蔺养成部下用石灰包裹、提在手中的血淋淋的人头面前!

他蹲下身,亲自解开包裹,仔细检视着那些人头上的顶戴花翎和金钱鼠尾辫的样式。片刻之后,他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由衷的敬佩!

“杨廷栋!”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厉声喝道,“你给我过来!”

杨廷栋不明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杨御藩指着地上那颗最为显眼的、死不瞑目的甲喇章京的头颅,对着杨廷栋,也对着在场所有三屯营的将士,高声宣布道:“都给本将看清楚了!此乃建奴鞑子镶白旗甲喇章京之首级!按我大明军律,凡阵斩清虏甲喇章京一级者,官升两级!赏银五百两!!”

他转向早已是愣在当场的蔺养成,竟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蔺参将!诸位壮士!杨某……在此,为我麾下将士方才的无礼之言,向诸位……赔罪了!此等不世之功!杨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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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御藩这番出人意料的举动,瞬间便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继续用那洪亮的声音宣布道:“此等功勋,乃是蔺参将和他这十二位(加上蔺养成,共十三人)忠勇的弟兄,用性命换来的!功劳,便该归于他们!我三屯营,绝不贪他人之功!!”

他目光扫过自己麾下那些已是面露愧色的将士们,再次喝道:“他们……已经打完了第一阵!现在……该轮到我们三屯营了!!”

“杨廷栋!”

“末……末将在!”

“你方才不是很有本事吗?!现在,本将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立刻……亲自带着你的人,去向蔺参将和他麾下这十二位英雄,赔礼道歉!!”

杨廷栋看着兄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蔺养成等人那虽然疲惫、却也充满了孤傲与不屈的目光,终于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带着几名方才同样出言不逊的将领,走到蔺养成面前,深深一揖:“蔺参将……诸位壮士……方才……是我等有眼无珠,言语无状,还请……恕罪!我等……愿与诸位同仇敌忾,共御鞑虏!!”

蔺养成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那份因被羞辱而产生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他对着杨御藩,郑重地回了一礼,声音沙哑地说道:“杨总兵……末将……愿为前驱!重回喜峰口!与鞑虏……死战到底!绝不再退!!”

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补充道:“总兵大人!鞑子兵马虽众,然其主要倚仗者,不过是满洲八旗之精锐!我等若能联络喜峰口周边,如老山八寨的绿林好汉、抚宁卫的张鼐将军、以及小黄庄一带的马帮弟兄们……他们虽非官军,然皆是汉家儿郎,同样痛恨鞑虏入关!若能将其尽数召集,合兵一处,或可……与清军主力,周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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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络土匪马帮?!” 杨廷栋闻言,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哥……此事若被朝中那些言官知晓……”

蔺养成听到这话,脸色也是一白,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提议,确实有些鲁莽和……不合规矩,便不再多言。

然而,杨御藩在经过了短暂的权衡之后,眼中却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知道,如今的局势,早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所谓的“规矩”和“体面”?!

他猛地一拍身边亲兵的肩膀,对着蔺养成,也对着在场所有将士,朗声说道:“好!就依蔺参将所言!!”

“叫!!”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能叫来的!不管是官是匪!是兵是民!只要他们还认自己是汉家的儿郎!只要他们还愿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便……全都给老子叫来!!”

他又转向蔺养成,语气中充满了信任与肯定:“蔺参将!你与你麾下这十二位弟兄的赫赫战功,本将……即刻便上奏朝廷!为你们请功!朕……当今的陛下,最是赏罚分明!绝不会让我大明朝任何一位敢战、敢死的英雄,寒了心!!”

当晚,杨御藩便亲自提笔,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也详述了战况与自己战略构想的告急文书,命最得力的亲兵,快马加鞭,火速送往京师!

就在杨御藩在喜峰口前线,破格用人,准备与清军主力决一死战之时,远在京师紫禁城内的崇祯皇帝(朱铭),在收到了各方传来的、关于清军主力突然南下、兵临喜峰口的消息之后,却是……陷入了穿越以来,最为深重的一次……自责与危机感之中!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至今,所经历的种种凶险与困局:三次被刺、两次被毒、还有那两次防不胜防的美人计……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能推行自己的改革,他不得不重建厂卫,不得不以酷烈的手段,去对抗整个文官集团,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打破那些早已不合时宜的祖训束缚……

然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或许是真的,犯下了一个致命的战略失误!

宗室藩王作乱,他并不奇怪,那本就是大明朝早已深入骨髓的毒瘤,迟早要发作。真正让他感到致命的,是……多尔衮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如此果断、如此迅猛地,攻破喜峰口!

他原以为,清军在经历了朵颜三卫的叛乱、哈尔泰的兵败、以及其内部的权力斗争之后,短期内必然会选择蛰伏,不敢再轻易南下。

却不想……他还是低估了多尔衮的野心和……魄力!

而自己,为了尽快平定南方的“三王之乱”,竟已将黄得功的蓟镇军、高杰的宣府军、白广恩的大同军、以及牟文绶的山东军等几乎所有北方能战的机动主力,尽数南调!

如今,整个京师的北部门户,除了杨御藩麾下那支尚算精锐、但人数有限的三屯营之外,几乎……已是不设防的状态!

相较于历史上甲申年间,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的那种内外交困、无兵可调的绝境,如今……如今这场由于自己战略误判而亲手造成的、更为凶险的危局,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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