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光线斜照。
宁远侯府的大管家含笑起身。
他身侧,一人锦衣玉带,面如冠玉,正是宁远侯世子萧庭之。
那双惯会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落在沈薇薇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修远面色微沉,挡在女儿身前半步。
沈薇薇脚步未停,目光平静扫过二人,屈膝一礼。
“见过世子,见过管家。”
声音清泠,无波无澜。
萧庭之连忙虚扶一把,姿态温文尔雅。
“薇薇表妹不必多礼。”
“听闻老夫人凤体违和,我与父亲十分挂心,特命我前来探望。”
“不知老夫人如今如何?”
他语气关切,眼神却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沈薇薇垂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劳世子挂心。”
“祖母静养中,已无大碍。”
“父亲。”她转向沈修远,“祖母刚歇下,不宜打扰。世子与管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便好。”
沈修远会意,对萧庭之二人道:“小女说的是。”
“母亲确实需要静养,就不留二位了。”
“礼物留下,沈忠,替我送客。”
语气虽还算客气,逐客之意却十分明显。
宁远侯府的大管家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
老夫人没事?
这位大小姐,看起来也并无异样。
难道……白灵儿那步棋,全废了?
萧庭之深深看了沈薇薇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久扰了。”
“还望侯爷与表妹节哀……哦不,是好生照料老夫人。”
他拱手行礼,姿态依旧无可挑剔。
沈薇薇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眸色微冷。
节哀?
他是巴不得祖母出事,巴不得忠勇侯府垮掉吧。
送走了萧家的人,花厅内恢复了宁静。
沈修远脸上的客气瞬间消失,只余下沉郁。
“欺人太甚!”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花梨木几案上。
“探病是假,打探虚实是真!”
“他们是算准了母亲若有不测,这门亲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沈薇薇看着父亲盛怒的模样,心中却一片冰凉的平静。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宁远侯府的步步紧逼,只会越来越甚。
躲避,退让,都无济于事。
唯有……主动出击。
“父亲,”她轻声道,“您先去看看祖母吧。”
“这里交给我。”
沈修远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神色沉静,不似寻常女儿家受惊后的惶恐,心中稍定。
他点点头,压下怒火,转身快步走向寿安堂。
沈薇薇目送父亲离开,缓缓走到窗边。
庭院里的芭蕉叶,绿得有些晃眼。
萧庭之刚才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的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解除婚约,刻不容缓。
但仅仅解除婚约,还不够。
她需要力量,需要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忠勇侯府看似显赫,实则内忧外患。
父亲虽有忠心,却过于刚直,在朝堂上树敌不少。
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
偌大的侯府,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
“翠屏。”她轻唤。
“小姐。”翠屏快步上前,脸上还带着对刚才那场虚伪探望的愤懑。
“去查。”沈薇薇声音压低,“下个月,朝廷是否会发放新一批的两淮盐引?”
翠屏一愣。
盐引?
那是朝廷管控的重要资源,利润丰厚,向来是各方势力争抢的焦点。
忠勇侯府往年也曾参与过,但并非主要营生。
小姐突然问这个……
“是,奴婢马上去查。”翠屏不敢多问,立刻应下。
“用最隐秘的渠道。”沈薇薇补充,“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府里的人。”
她需要绝对的保密。
翠屏心中一凛,郑重点头。
“奴婢明白。”
翠屏退下后,沈薇薇独自在花厅站了许久。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
墨九霄。
那个在琉璃厂救下她,又提出危险交易的男人。
系统曾判定他“极度危险”。
可如今,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的力量和资源,与虎谋皮,或许是唯一的捷径。
盐引。
若她能截下这批盐引,不仅能获得巨大的财富,更能以此为筹码,撬动更大的棋局。
甚至……
她眸光微闪,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浮现。
侯府真正的依仗,是军权。
父亲手中的兵马,才是忠勇侯府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养兵,耗费巨大。
若能掌控盐引这等暴利的生意,便能源源不断地为侯府输血。
只是,盐引发放,牵扯甚广。
宁远侯府,会放过这块肥肉吗?
萧宏那只老狐狸,恐怕早已在布局。
她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
夜色渐浓。
翠屏悄无声息地回到静思苑,脸色凝重。
“小姐,查到了。”
“下个月初,确实有一批两淮盐引要发放。”
“而且……”翠屏声音更低,“奴婢打探到,宁远侯府最近动作频频,似乎……也盯上了这批盐引。”
果然。
沈薇薇并不意外。
“备车。”她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
翠屏大惊:“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去见一个人。”沈薇薇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一个……能帮我拿到盐引的人。”
翠屏看着自家小姐,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知道小姐指的是谁。
那个神秘莫测,气息危险的男人。
“小姐,那个人……”翠屏欲言又止。
“我知道。”沈薇薇打断她,“但我别无选择。”
“准备吧。”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驶出了忠勇侯府的侧门,汇入京城夜晚的车流之中。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口。
巷内,是一家名为“忘忧”的茶馆。
此刻早已打烊,只有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沈薇薇戴上帷帽,遮住容颜,在翠屏的搀扶下下了车。
“你在此等候。”她吩咐道。
“是,小姐。”翠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走进幽深的巷子。
茶馆的门虚掩着。
沈薇薇轻轻推开。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店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只有从后院透来的些许月光,勾勒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薇薇心头一紧,脚步却未停。
她穿过空荡的大堂,走向后院。
后院,一株老槐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石凳。
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茶水尚温,氤氲着热气。
石凳上,端坐着一人。
墨色劲装,银色面具。
正是墨九霄。
他似乎早已等候在此,身形未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头,面具后的目光落在沈薇薇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
仿佛她的到来,理所当然。
“坐。”
他声音低沉,如同金石相击,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沈薇薇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摘下帷帽。
月光下,她苍白的小脸,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静。
“墨先生。”她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帮助。”
墨九霄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却没有饮下。
面具后的眼神,深不见底。
“忠勇侯府的大小姐,深夜造访。”
“所求之事,想必不小。”
沈薇薇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两淮盐引。”
她只说了四个字。
墨九霄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的寂静后,他低笑一声。
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沈小姐的胃口,倒是不小。”
“朝廷的盐引,你也敢动心思?”
“不是动心思。”沈薇薇纠正道,“是志在必得。”
她看着他:“宁远侯府也在盯着这批盐引。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它。”
墨九霄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沈薇薇。
“理由?”
“你需要盐引做什么?”
“或者说,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沈薇薇指尖微蜷。
与虎谋皮,就要有被虎吞噬的觉悟。
“盐引的利润,你我三七分。”她开出条件,“你七,我三。”
“我只要掌控权。”
墨九霄似乎对这个分配并不意外,也并不在意。
“不够。”他淡淡道。
“锦绣商会,不缺银子。”
沈薇薇心头一沉。
果然,他要的,不是钱。
“那你想要什么?”她问。
墨九霄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
“我要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人情?”沈薇薇蹙眉。
“对。”墨九霄点头,“一个……随时可以兑现的人情。”
“无论将来我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及忠勇侯府根本,你都必须答应。”
这个条件,看似宽松,实则……极其危险。
一个没有明确内容,可以随时兑现的人情,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和变数。
沈薇薇沉默了。
她在评估风险。
墨九霄的身份神秘,目的不明。
将自己的未来,与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捆绑在一起……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放弃盐引,就等于放弃了快速积累力量的机会,只能被动地等待宁远侯府的下一次出招。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答应你。”
“盐引,我要定了。”
墨九霄看着她,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沈小姐,果然有魄力。”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放在石桌上,推到沈薇薇面前。
令牌通体漆黑,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图腾。
“这是锦绣商会的玄鸟令。”
“凭此令,你可以调动商会在两淮的部分人手和资源。”
“具体事宜,会有人与你接洽。”
“记住,盐引发放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便再没有了。”
沈薇薇拿起那枚玄鸟令,触手生寒。
这枚小小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
“多谢。”她将令牌收入袖中。
“交易达成。”墨九霄站起身,“沈小姐,请回吧。”
“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后院里,只剩下沈薇薇一人,和那套尚有余温的茶具。
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薇薇站起身,重新戴好帷帽,转身离开。
走出茶馆,坐上马车,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交易达成。
墨九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如同从未出现。
沈薇薇站在窗前,指尖冰凉。
盐引……只是第一步。
她看向掌心那枚墨九霄留下的玄鸟令牌,触手生寒。
这步棋,已落下。
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
她无从得知。
唯有,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