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珏的院落中,死寂笼罩着一切。破碎的铜镜依旧散落在地,每一片碎镜都倒映着他与商若棠亲吻的画面,仿佛在无情地嘲讽他的痴心妄想。他蜷缩在床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任由穿堂风灌进屋内,却感受不到丝毫寒意。比起内心的冰冷,这点风雪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始终无法走进你的心?”宋明珏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旧伤未愈又添新痕,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被褥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尖锐的刺痛从掌心蔓延开来,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缓缓渗出,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一滴、两滴,又顺的床落在青灰色的砖地上,洇开小小的血痕。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商若棠转身照顾陆瑾康时的模样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心口的剧痛远比掌心的伤口更甚,咸腥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分不清是唇上的血,还是心中的泪。
他想起商若棠在他怀中的温柔,想起那个令人心醉的吻,可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当陆瑾康的呓语响起,商若棠眼中的关切与紧张,彻底将他打入了深渊。
护城河的冰层在寒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随时都会裂开。岸边的芦苇早已枯黄,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就像宋明珏那颗摇摇欲坠的心。他猛地坐起身,抓起地上的一片碎镜,锋利的边缘抵在手腕上,只要轻轻一划,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将结束。然而,商若棠嗔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让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我该如何是好?”宋明珏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爱得卑微,爱得痛苦,却又无法轻易放下。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的脚步,一步步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商若棠这边,陆瑾康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他时而昏迷,时而呓语,每一声呼唤都紧紧揪着她的心。“小蝴蝶……别走……”陆瑾康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商若棠正在绞干帕子的手猛然收紧,粗粝的麻布在掌心勒出红痕。陆瑾康气若游丝的呼唤像根细针,精准刺入她最柔软的软肋。帕子“啪嗒”坠地,她踉跄着扶住床沿,指尖触到少年滚烫的额头时剧烈颤抖。喉头发紧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将颤抖的唇贴在他汗湿的鬓角。
声音破碎如风中残蝶:“我在,我不会走......”睫毛上凝着的水雾簌簌落在陆瑾康苍白的脸颊,她慌乱地去擦他唇角的血渍,却发现自己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晕开深色痕迹。
商若棠又连忙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她想起与陆瑾康相识的点点滴滴,那个总是玩世不恭却又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那个为她挡下无数明枪暗箭的人,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可宋明珏又何尝不是?他的默默守护,他的深情告白,还有那个带着参汤微苦与雪松香的吻,都让她的心泛起阵阵涟漪。商若棠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抱住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两个同样重要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商若棠跪在榻边,指尖抚过陆瑾康泛着青白的脸颊。他的睫毛轻颤如濒死的蝶,呼吸微弱得几乎掀不动被角。她屏着气俯身,发间夜光兰的香气与他身上的药味缠绕,颤抖的唇轻轻落在他冷汗涔涔的额头上。这个吻轻得像雪,却让她眼眶瞬间发烫——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苍白得仿佛一触即碎。她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睫毛,声音比叹息更轻:“快好起来。”温热的泪坠在他眉心,又顺着凹陷的纹路蜿蜒而下,在绷带边缘晕开深色痕迹。
陆瑾康本混沌的意识中,忽然有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额间,像春日第一缕穿透云层的暖阳,又似久旱逢甘霖的润泽。他艰难地颤动睫毛,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间只能看见商若棠泛红的眼眶和微微发颤的鼻尖。
“小蝴蝶……”他干裂的嘴唇翕动,挤出微弱的呢喃,喉间火烧般疼痛,却仍固执地抬手,想用指尖触碰她的脸,可手臂刚抬起半寸便无力坠落。“别哭……”他望着她滚落腮边的泪,满心揪痛,想替她擦去泪水,想将她拥入怀中,奈何浑身虚软如棉,连说话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微微蹭向她的掌心,贪恋这片刻的温柔,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随时可能消散的幸福。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如同她纷乱的思绪。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便结成了霜,形成一幅幅美丽却又冰冷的图案。商若棠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一片茫然。她想起宋明珏院落里的枯枝,在寒风中相互叩击,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仿佛也传到了她的心里,敲打着她的灵魂。
宋明珏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碎镜。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商若棠房间透出的微弱灯光,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于是,他披上外衣,冒着风雪向陆瑾康的院落走去。
宋明珏推开房门的瞬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却不及心底的寒意。他的脚步虚浮,藏青靴底碾过满地霜花,发出细碎又刺耳的声响。垂在身侧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掌心结痂的伤口又被冷汗浸透,黏腻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蜷缩手指,却触到袖中那截浸透参汤的剑穗——那是方才商若棠为陆瑾康换药时,他默默拾起的。
月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与廊下晃动的灯笼虚影重叠,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他仰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喉结艰难地滚动,试图咽下酸涩,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却如涨潮的海水,几乎要冲破喉咙。转身时,藏青大氅扫过门框,带落几缕残雪,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簌簌而落的雪,碎成了满地苍白。
当宋明珏出现在门口时,商若棠微微一怔。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憔悴,身上的衣服也被风雪打湿,狼狈不堪。“你怎么来了?”商若棠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
宋明珏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来看看他……也来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商若棠眼下的乌青,心中一阵心疼,“你一夜未眠,去休息吧,我守着他。”
商若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确实已经疲惫不堪,身心俱疲。在离开房间前,她又回头看了陆瑾康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舍与担忧。宋明珏走到榻前,望着昏迷中的陆瑾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恨陆瑾康,恨他能得到商若棠如此多的关注与心疼;可他又有些同情陆瑾康,毕竟他也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屋内只有陆瑾康微弱的呼吸声和宋明珏偶尔的叹息声。商若棠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宋明珏和陆瑾康的身影,两人的面孔交替出现,让她的思绪更加混乱。
商若棠倚着雕花木门缓缓滑坐,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间的夜光兰上镀了层冷霜。陆瑾康额头的温度还残留在唇瓣,宋明珏落寞离去时大氅扫落残雪的声响又在耳畔回响。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玉镯,冰凉的触感让记忆愈发清晰——陆瑾康虚弱呢喃时眼中的眷恋,宋明珏转身时藏青披风扬起的雪雾,像两道绳索,将她的心朝相反方向拉扯。
墙角铜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坠落,惊得她一颤。窗外梅枝在风中相互叩击,恍惚间竟似宋明珏那日颤抖着说“想让你多看我一眼”时的声音。她抱住膝头蜷缩成小小一团,喉间泛起苦涩,分不清此刻眼眶的湿润,是为榻上病弱的少年,还是为雪夜中孤寂的背影。更漏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寂静里,将她纠缠的心事,碾成了满地斑驳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雪停了,陆瑾康也醒了。
陆瑾康被宋明珏扶着半倚在绣着金线云纹的软垫上,苍白的脸色与鲜红的被褥形成刺目对比。宋明珏垂眸舀起药碗里浮着的药渣,青瓷汤匙碰撞碗沿发出清响,氤氲药香中,他忽然顿住动作——陆瑾康咳得剧烈,指节攥着被角泛白。
“慢些。”宋明珏下意识伸手虚扶,又在触及对方肩膀前堪堪收回。他重新将药碗递过去时,腕间浸透参汤的剑穗扫过陆瑾康手背。陆瑾康抬眼,目光掠过他掌心结痂的伤口,忽然轻笑:“你倒是比小蝴蝶还紧张。”这话像根刺,宋明珏握着碗的手青筋微凸,却仍保持着平稳的语调:“殿下若不想呛到,最好闭嘴。”
换药时,宋明珏的动作比商若棠更利落几分。他扯开浸透血痂的绷带,余光瞥见陆瑾康因疼痛蹙起的眉,指尖忽然放轻。碎瓷划伤的掌心还在隐隐作痛,此刻却仿佛能体会榻上人每一丝颤抖。当陆瑾康疼得闷哼出声,他鬼使神差说了句:“忍忍,她...她若是看到,又要担心。”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给这寒冷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商若棠起身,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向陆瑾康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她看到宋明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头微微低垂,双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与不安。
陆瑾康已经醒了,他看到商若棠,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小蝴蝶,让你担心了。”商若棠快步走到榻前,握住他的手,说道:“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
陆瑾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熟睡的宋明珏,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守了我一夜?”
宋明珏歪靠在檀木椅上,颈间青筋因别扭的睡姿微微凸起。他的藏青衣袖滑落半截,露出小臂上几处新添的剑伤,绷带被蹭得有些松散。攥着药碗的手指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指节泛白,碗沿还残留着干涸的药渍,几缕凉透的药汁顺着碗壁蜿蜒而下,在他褪色的衣摆晕开深色痕迹。
烛火将熄未熄,跳跃的光影在他眼下乌青处明明灭灭。沾着药香的睫毛偶尔轻颤,半张着的唇间逸出压抑的呓语。
垂落的发丝遮住他紧锁的眉峰,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振翅乏力的蝶。陆瑾康在榻上转醒,望着这道蜷缩的身影,忽然伸手将薄毯盖在他肩头,却见宋明珏下意识抓住毯子,往胸口又拽紧了几分。
商若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的,他来时看到我疲惫不堪,便让我去休息,自己守着你。”
陆瑾康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小蝴蝶,我知道你心中有困惑。我和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我不想让你为难,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尊重。”
商若棠心中一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没想到陆瑾康在病中还能如此为她着想。就在这时,宋明珏也醒了。他看到商若棠和陆瑾康正在交谈,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聊,我先出去。”
“明珏,等一下。”商若棠叫住了他,“有些话,我们应该好好说一说。”宋明珏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与紧张。
三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压抑。商若棠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段时间,我的内心一直很矛盾,很痛苦。你们两个对我都很重要,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她的目光在宋明珏和陆瑾康之间来回移动,“明珏,你的深情我一直都知道,也很感动;瑾康,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也都记在心里。”
宋明珏和陆瑾康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商若棠继续说道:“我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感情,去确定自己的心。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些时间,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而产生矛盾。”
宋明珏和陆瑾康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陆瑾康说道:“小蝴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宋明珏也说道:“我等你,多久都等。”
从这一天起,商若棠开始刻意与两人保持距离。她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自己的思考。宋明珏和陆瑾康虽然心中失落,但也都尊重她的决定。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默默地关注着她,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陆瑾康倚着鎏金拐杖,在廊下目送商若棠远去的背影。她今日依旧穿着那袭月白色襦裙,发间的夜光兰却不再像往日般朝着他的方向晃动。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拐杖上雕刻的缠枝莲纹——那是商若棠亲手为他挑选的纹样。他强撑着挺直脊背,嘴角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将“小蝴蝶”护在身后,如今却连靠近她都成了奢望。夜晚,他对着铜镜整理领口,望着镜中苍白的脸色,喃喃道:“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能重新站在她身旁。”
宋明珏则将自己埋首于剑术训练中,寒铁剑在暮色里划出凛冽的弧光,每一剑都带着宣泄的意味。汗水顺着下颌滴落,混着掌心旧伤裂开渗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痕迹。他望着商若棠房间透出的灯火,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路过她常去的花园时,看见满地凋零的花瓣,竟鬼使神差地弯腰拾起一片,小心翼翼夹进怀中的剑谱里。深夜辗转难眠,他盯着帐顶暗纹,反复回想那日她靠在自己肩头的温度,低声呢喃:“我等得起,只要你最终能看见我。”
两人偶尔在王府小径相遇,目光相撞时皆是一怔。陆瑾康率先抬手抱拳,微微颔首,宋明珏则回以疏离的点头。他们都在刻意避开商若棠出现的地方,却又不约而同地关注着与她有关的一切。陆瑾康会暗中打听她最近的喜好,吩咐厨房准备她爱吃的点心;宋明珏则默默清理她常走的路上的积雪,将可能绊倒她的石子一一挪开。在这看似平静的保持距离中,两颗心都在炽热地跳动,怀揣着期待与不安,静静等待着商若棠做出抉择的那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府中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平静,可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再平静。商若棠常常一个人坐在花园中,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试图在这宁静中找到答案。宋明珏则将自己埋入剑术修炼中,用汗水和疲惫来麻痹自己的思念。陆瑾康的身体渐渐康复,他也开始处理一些王府中的事务,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望着商若棠房间的方向,久久无法入眠。
又是一个雪夜,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王府装点成一片银白世界。商若棠站在窗前,看着这熟悉的雪景,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与宋明珏和陆瑾康在雪中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商若棠转身,看到宋明珏和陆瑾康同时出现在门口。两人看到对方,都微微一怔,随即相视一笑。这一笑,似乎化解了两人心中的隔阂。
“我们来看看你。”宋明珏说道。陆瑾康也点了点头,说道:“下雪了,怕你一个人孤单。”
商若棠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无论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都不想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她走上前,说道:“谢谢你们,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三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景,谁也没有说话。雪依旧在下,可他们心中的迷茫与困惑,似乎在这一刻都渐渐消散。或许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珍惜这份难得的情谊。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就像他们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愿意在这情雪纷纭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解开心中那把难开的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