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若棠跌坐在榻边的瞬间,天蓝色云锦长袍如水般倾泻在地,绣着蝶群的下摆被压得褶皱凌乱,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颤抖着扶住榻沿,指尖触到方才纠缠时蹭落的珍珠,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仿佛碰到了烧红的炭。
蝶形银簪早已歪斜,展翅的银蝶险些从发间滑落,细碎珍珠顺着乌发滚落在肩头,衬得她苍白的脸颊愈发没有血色。几缕发丝黏在因冷汗而湿润的鬓角,颈间淡青的勒痕在急促的呼吸中若隐若现,与唇瓣上未消的红肿形成刺目对比。
她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瞳孔里倒映着陆瑾康猩红的眼和宋明珏绷紧的下颌,眼神中交织着震惊、慌乱与不知所措。羊脂玉镯在跌倒时撞在榻角,碎成两半的玉片划伤了手腕,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断裂的玉镯——那是及笄之年陆瑾康送的生辰礼,如今裂纹狰狞如他们之间千疮百孔的情状。
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天蓝色长袍上晕开深色的斑痕,却抿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响。她咬着下唇的力道极重,几乎要沁出血来,往日清澈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雾,像是被暴雨打湿的蝴蝶翅膀,脆弱得让人心碎。
夜风掀起竹帘,卷着几片残花落在她发间。商若棠忽然想起晨起时对镜梳妆的自己,那时还带着对安宁的期许,此刻却这般狼狈。她抬手想要整理仪容,却在触到凌乱的发丝时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在暗流中碎成了齑粉。
“你早就知道她对我...”陆瑾康的怒吼穿透竹帘,商若棠踉跄着扑到门前,指尖抠进雕花门板。月光透过竹隙洒落,将她苍白的脸颊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知道又如何?”宋明珏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敢说自己没动过别的心思?阿砚呢?他为她差点丢了命!”
竹影在夜风里狂舞,商若棠听见拳骨相撞的闷响,还有衣料撕裂的嘶啦声。她闭上眼,眼前闪过陆瑾康染血的玉带,宋明珏替她挡剑时的背影,阿砚在密道里染血的笑容。喉间泛起苦涩,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早在暗潮涌动中变了模样。
“她不是物件!”陆瑾康的声音突然发颤,商若棠听见他踉跄着撞在竹墙上,“我们都差点死在那场埋伏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哼,不知是谁的血溅在青石板上。
商若棠滑坐在地,羊脂玉镯磕在门槛上碎成两半。她望着断裂的玉镯,想起陆瑾康说要给她编绣着蝴蝶的玉带,宋明珏总在她窗台上放沾着露水的海棠。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滴在天蓝色长袍上,晕开深色的斑痕,像极了密道里绽开的血花。
竹帘突然被夜风掀起一角,商若棠看见两个身影在月光下缠斗。陆瑾康的月白长衫染满血渍,宋明珏的银丝锦袍半褪,露出腰间狰狞的旧伤。他们的招式都带着狠劲,却又在即将击中要害时偏开几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哪怕争得头破血流,也舍不得下死手。
“够了!”商若棠突然起身,扯断腰间的丝绦。夜光兰玉佩坠在地上发出清响,惊得两人同时住手。她望着他们脸上的血痕,喉间溢出哽咽:“你们还要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所有人都死了,才肯罢休?”
竹林瞬间寂静,只有风穿过竹叶的沙沙声。陆瑾康和宋明珏对视一眼,各自别过脸去。月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将三道伤痕累累的身影,刻成了王府今夜最苍凉的画。
月光在陆瑾康染血的睫毛上凝成霜,他望着商若棠撕裂的丝绦,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那个总被他藏在袖口的昵称,此刻却像带刺的藤蔓,卡在喉咙里生疼。
“小蝴蝶...”他踉跄着上前,月白长衫下摆扫过满地残花。宋明珏下意识伸手阻拦,却被他挥开。商若棠望着他胸前渗血的绷带,想起昨夜他抱着自己时说“再疼也能忍”,眼泪突然决堤。
“别过来!”她退到榻边,踩碎了半片玉镯。陆瑾康脚步顿在五步外,桃花眼里翻涌的风暴渐渐化作痛楚。他看见她发间的蝶形银簪歪得不成样子,珍珠坠子不知何时掉了,露出耳后那颗浅褐色的痣——那是他曾用指尖丈量过的弧度。
“为什么要骗我?”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梨涡深陷在苍白的脸颊,“昨夜你还说...要给我绣玉带。”商若棠咬住颤抖的唇,想起晨起时的阳光,想起他发间的樱花。宋明珏在旁别过脸去,银丝锦袍下的旧伤因动作扯得生疼。
风卷着竹帘扑在三人身上,商若棠忽然觉得冷。她弯腰捡起夜光兰玉佩,碎玉硌得掌心发疼:“你们总说要护着我,可你们知不知道...”话音未落,陆瑾康已冲上来将她拽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
“别说了。”他埋首在她颈间,嗅着残留的龙涎香,声音沙哑得可怕,“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怀里的人突然剧烈颤抖,他感觉到湿热的液体渗进衣领,才惊觉她已哭得浑身脱力。
宋明珏转身时,听见商若棠闷在陆瑾康怀里的呜咽:“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你们的负累...”少年攥紧折扇的手指关节泛白,扇骨上的碎玉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坠在青石板上,惊起一对夜鸟。
月光穿过竹隙,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痕。陆瑾康轻轻抬起商若棠的脸,指腹擦过她红肿的唇瓣,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花园里救一只受伤的蝴蝶,裙摆上沾着草汁,眼睛亮得像星子。
“小蝴蝶。”他再次唤她,这次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商若棠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有从未见过的坚定。身后传来宋明珏的叹息,少年拾起地上的碎玉镯,声音轻得像是风:“明日...我会搬去别苑。”
竹影摇曳间,商若棠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陆瑾康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的伤口,宋明珏的背影已消失在竹林深处。远处更夫敲了三更,她忽然想起密道里的夜光兰,想起那些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或许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