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那是什么?\"三岁的念棠拽着商若棠的裙角,胖乎乎的手指指向湖面漂浮的纸蝶。春日的阳光洒在她发间的蝴蝶兰发卡上,那是宋明珏亲手雕的,花蕊处嵌着半颗珍珠,像极了商若棠当年的步摇。
商若棠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孩童在岸边放纸蝶,每只翅膀上都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她蹲下身,将女儿抱在膝头,指尖抚过她眉间的朱砂痣:\"那是纸折的蝴蝶,能带着心愿飞上天。\"
\"那念棠的心愿也能飞吗?\"小女孩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陆瑾康的瞳孔。商若棠心中一滞,却在宋明珏递来糖糕时,轻轻笑了:\"当然能,只要念棠诚心许愿。\"
宋明珏在母女俩身边坐下,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岸边的蒲公英。他替念棠擦去嘴角的糖霜,指尖触到她柔软的脸颊,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商若棠在他怀里喊着\"瑾康\"的模样。怀中的孩子咿咿呀呀地指着湖面,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白蝶停在纸蝶上,振翅欲飞。
深夜,商若棠在烛火下替念棠缝蝴蝶衣裳。宋明珏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收拾库房时找到的,你看看。\"
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蝴蝶灯残片,金线缠绕着淡紫珐琅花瓣——那是陆瑾康当年修复的蝴蝶灯,她逃离东宫时不小心摔碎的。商若棠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碎片,忽然想起他说\"碎了也没关系,我会重新粘好\"的声音。
\"扔了吧。\"宋明珏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温柔,伸手想合上盒子。商若棠却按住他的手,望着残片上的蝴蝶纹路:\"留着吧,就当是...一段过去。\"
宋明珏望着她眼底的复杂神色,忽然想起陆瑾康铁骑踏碎杏花的场景。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嗅到她发间的茉莉香——这是江南的味道,与东宫的龙涎香截然不同。窗外传来蟋蟀的鸣叫,远处的梆子声敲出熟悉的节奏,像极了那年卖桂花糖的老翁。
清明那日,一家三口去给宋明珏的父母上坟。念棠蹲在坟前摘野花,忽然举起一支蝴蝶兰:\"阿爹,这花像阿娘的发卡!\"
宋明珏笑着替她别在发间,目光落在商若棠身上。她穿着淡紫的襦裙,袖口绣着小小的蝴蝶,站在蒲公英丛中,像极了当年东宫花园里的蝴蝶兰。他想起陆瑾康的警告\"我会让江南变成你的坟场\",却在触到女儿软糯的小手时,忽然觉得那些威胁都成了遥远的回声。
\"明珏,\"商若棠忽然开口,\"你说他...还好吗?\"
他知道她指的是谁。远处的天空掠过一群大雁,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安宁。\"
商若棠望着蓝天下自由飞翔的纸蝶,想起那年扔进湖中的蝴蝶玉佩。微风拂过,带来远处的吴歌,她忽然轻笑出声。念棠跑过来,手中的蝴蝶兰沾着泥土,宋明珏替她擦去污渍,阳光落在他眉间,温柔得让人心颤。
入夏时,念棠染上了水痘。商若棠日夜守在床边,忽然在女儿后腰发现一颗淡粉色的胎记,形状竟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望着熟睡的孩子,想起宗谱上的记载,想起陆瑾康说\"我们是天生一对\"的疯狂,指尖轻轻抚过女儿的胎记,忽然笑了。
\"怕吗?\"宋明珏端着药碗进来,看见她眼底的水光。
她摇头,握住他的手放在女儿胎记上:\"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遗传。\"
他望着母女俩相似的胎记,想起陆瑾康的偏执与疯狂,忽然俯身吻了吻商若棠的额头:\"但我们的爱,也会遗传。\"
窗外的蝴蝶兰开得正盛,一只白蝶振翅掠过窗棂,停在念棠枕边的纸蝶上。商若棠望着那只蝴蝶,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永远无法剪断,但有些爱,却能在裂缝中开出花来。
秋末的江南,枫叶如丹。商若棠带着念棠在巷口买糖糕,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男子闪过街角,袖口隐约露出半片郁金香刺绣。她猛地转头,却只看见满地落叶,以及远处戏台上唱着的《梁祝》选段。
\"阿娘,糖糕!\"念棠拽着她的衣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糖糕铺的灯笼。商若棠低头看着女儿,忽然笑了,将陆瑾康的影子抛在秋风里。她接过糖糕,触到摊主掌心的薄茧,想起宋明珏为她抄书的模样。
回到家时,宋明珏正在葡萄架下磨墨。念棠欢呼着扑进他怀里,发间的蝴蝶兰发卡掉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淡紫。商若棠望着他们,忽然想起那年的暴雨和纸蝶,想起东宫的郁金香和江南的杏花。
远处的天空中,一只白蝶乘着风飞向远方。商若棠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上面有只蚂蚁正沿着叶脉爬行。她轻轻将枫叶放在女儿掌心,看着她咯咯笑出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便是最好的结局。
江南的冬雪总是来得轻柔。商若棠站在檐下,看着念棠在雪地里追着纸蝶跑,发间的蝴蝶兰发卡上落了层薄雪,像极了当年东宫花园里被雪覆盖的郁金香。宋明珏将暖炉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袖口的蝴蝶刺绣:\"小心手冻着。\"
\"阿娘快看!蝴蝶飞起来了!\"念棠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她追逐的纸蝶忽然被风吹上枝头,停在一朵盛开的梅花旁。商若棠望着女儿蹦跳的身影,想起自己十二岁在御花园追蝴蝶的模样,眼底泛起柔光。
\"阿爹教你写'蝶'字好不好?\"宋明珏蹲在雪地里,用树枝在积雪上勾勒笔画。念棠趴在他肩头,鼻尖冻得通红:\"蝶字好难呀,像阿娘发间的花。\"
商若棠看着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蝶\"字,忽然想起陆瑾康在边塞寄来的信,每封落款都画着一只蝴蝶。她摸了摸袖中的蝴蝶灯残片,那是她唯一留存的过去,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丝绸袋里,与宋明珏送的郁金香香囊相邻。
年夜守岁时,商若棠在箱底翻出一叠旧信。泛黄的宣纸上,陆瑾康的字迹力透纸背:\"小蝴蝶,今日边塞下雪了,想起你在御花园堆的雪人。\"她指尖抚过\"雪人\"二字,想起那年他偷偷往雪人手里塞蝴蝶灯,被她发现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在看什么?\"宋明珏端着热酒进来,看见她手中的信笺,眼神微滞。商若棠想藏起信件,却被他轻轻按住:\"不必躲,我知道你放不下。\"
她望着他眼中的坦然,忽然笑了:\"只是觉得,有些故事该封存在冬天了。\"说着将信笺放进火炉,看着火焰将字迹燃成灰烬。宋明珏替她披上狐裘,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檀香——这是他特意为她调制的,比龙涎香更清淡。
元宵节那天,念棠吵着要去看灯会。宋明珏背着她走在人群中,商若棠跟在身后,望着父女俩相似的背影,忽然想起陆瑾康的铁骑。路过一个糖画摊时,念棠指着蝴蝶形状的糖画惊呼:\"阿娘,像你的发卡!\"
糖画师傅笑着递来蝴蝶糖画,商若棠触到他掌心的老茧,忽然想起陆瑾康握剑的手。宋明珏替女儿舔去嘴角的糖渣,忽然轻声说:\"去年今日,你还在担心他会找来。\"
她望着漫天孔明灯,想起去年此时收到的匿名信,信封里只有一片干枯的郁金香花瓣。此刻的星空下,念棠的笑声混着童谣,远处的河灯载着无数心愿漂向远方,她忽然握住宋明珏的手:\"现在不怕了,因为我有你们。\"
惊蛰那日,商若棠在院子里晾晒冬衣,忽然在念棠的小袄里发现半块蝴蝶灯残片。三岁的孩子仰着小脸:\"这是蝴蝶的翅膀,阿爹说能许愿。\"
她望着残片上的金线,想起陆瑾康最后那封信:\"小蝴蝶,我终究成了你的牢笼,愿你在江南,如蝶自由。\"宋明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柳絮:\"该把库房彻底收拾一遍了。\"
商若棠点头,将残片放进首饰盒,旁边是念棠的胎发和宋明珏送的玉镯。窗外的蝴蝶兰开了第一朵花,念棠追着一只白蝶跑过庭院,发间的发卡与花影重叠。她忽然明白,有些伤口会结痂,有些记忆会褪色,但此刻的阳光、微风和身边人的笑,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暮春的江南又下起薄纱般的雨。商若棠站在画舫上,看着念棠将纸蝶放入湖中。宋明珏撑着油纸伞站在身边,袖口的郁金香刺绣被雨水洇开。远处的拱桥下,一个玄色身影闪过,却在她转头时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上一片淡紫的郁金香花瓣。
\"阿娘,蝴蝶飞走了!\"念棠的欢呼声打断思绪。商若棠望着纸蝶振翅的方向,想起陆瑾康最后一次在信中画的蝴蝶,翅膀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极了她心中的疤。
宋明珏的指尖轻轻扣住她的,传来温暖的触感。念棠拽着他们的衣袖,要去买糖糕。商若棠低头看着女儿眉间的朱砂痣,忽然轻笑出声。雨幕中的江南依旧烟柳画桥,而她的世界,早已被眼前的两个人填满。
远处的戏台上,《梁祝》唱到化蝶一幕。商若棠望着天空,一只白蝶穿过雨帘,停在念棠的纸蝶上。她忽然握紧宋明珏的手,在女儿的笑声中明白:有些羁绊是宿命,有些爱却是选择,而她庆幸,选择了眼前的温柔与安宁。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