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担心忐忑,徐言却很坦然,准确地说是很开心。
马车已经进了宫门,按照时辰,昭阳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到了此刻,他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这样做真的对吗?让她从那个位置上下来,变成一个村野少女。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平民,她真的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吗?
昨夜昭阳那样的行为与那样的话,让他心里震动不已,他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莫说是冒险,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是值得的。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昭阳能真的适应这样的生活,能真正的做一个平民,他就将自己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告诉她。这样,他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他仔细地回味着这三个字,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意,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个家,那个家里,有个自己深爱的人,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也爱着自己。她或许还没有那么的爱,但已经足够了。
对他来说,真的够了。
整理好了思绪徐言就不再忧虑此事。他又将计划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安安静静地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马车一路行到了西直门,徐言和太子都分别被一众番子围着,太子在前,徐言在后,隔得老远,庞雍则一直跟在太子后面。
明政殿仍旧是庄严肃立,徐言立在石阶下,庞雍和太子在门外错身而立。太子转过头看了徐言一眼,徐言眼眸一抬,定在她的眼睛里,森然的眼神看得太子一惊,慌忙转过头去。
门从里面打开。
“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去。”
庞雍一愣,问道。
“只让太子一人吗?”
“是的。”
庞雍无奈后退了一步,太子埋着脑袋往里走,跨过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庞雍离得近,慌忙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待扶上太子手臂时,庞雍觉得他颤抖得很厉害,步子都是虚浮的。
庞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太子却已经松开他的手踏进了明政殿。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徐言,他就立在石阶下,埋头看着地上的积雪。庞雍又将所有细节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行为,可他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整颗心都是飘起来的。
很快,他的怀疑就得到了证实,里面出来了皇帝怒到极致的咆哮声。
“让庞雍给朕滚进来!!!”
庞雍心里突突一跳,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头去看徐言,徐言也正迷茫地看着他。那单纯无害的眼神看得庞雍心里一阵发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旁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喊他。
“庞,庞提督。”
庞雍回过神,慢慢迈进了殿内,小太监快速朝外跑去。
殿内一片死寂,上方的御案旁,透露出一股渗人的杀气。门一关上,庞雍的背上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万岁,万万岁。”
……
殿内仍旧静谧无声,庞雍忍不住抬头去看,只一眼就被皇帝那双阴沉恐怖的眼神给吓住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的眼神。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他知道,肯定是罪无可恕的大错。
皇帝阴测测的声音徐徐飘来。
“太子呢?”
庞雍心里一阵疑惑,太子,太子不是就在这里吗?
他转过头去看,却发现太子的反应比他还夸张,整个人抖如筛糠,隐约还有啜泣声。
庞雍:???
这怎么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烈,庞雍试着喊了一声。
“太子殿下?”
那人身子剧烈一颤,匍匐在地上痛哭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们逼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庞雍被这声音吓得一个不稳,仰摔在了地上。
这个声音绝对不是太子的,不是那个娘们稀稀的太子的。
他顾不得礼仪,爬过去将那个人的脑袋扳起来一看,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他反应了一瞬,才抬高了音量大问。
“太子呢?”
“你是何人?”
那人挣脱了他的手,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庞雍此刻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完蛋了!
皇帝也问道。
“是呀,太子呢?”
声音平静无波,却透露着让他战栗的杀气。
“陛下,臣……”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他分明是看着太子上的马车,怎么,怎么就,换了一个人?
“庞提督这一次必然是很辛苦的,你也算尽心尽力。”
皇帝的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毫无威慑力,可庞雍听到的却是。
你狗头不保,要命丧于此。
储君丢了,这是多么大的罪,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不够呀。
庞雍早已吓得丢了魂魄,不住地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呀。”
皇帝拧眉看着不断磕头的二人,生平第一次痛感后悔。
从小到大,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都未曾后悔过。
可这一次,他深感无奈,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
他不由得想到了徐言,那是个办事极谨慎细致的人,任何事交给他,都会办得妥妥贴贴,毫无破绽。就如同这一次,太子出逃,皇帝看了看外面,问道。
“徐言呢?”
庞雍一听到徐言的名字立刻大喊。
“对,是他!肯定是他!”
……
“陛下,除了他,还有谁会绑架太子呀,肯定是他。”
皇帝愣了一下,问道。
“绑架?”
“是呀,陛下您想,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说没见就没见了?肯定是徐言,他绑架了太子,想要借此机会栽赃臣,然后再借机除掉臣,扩大他的势力!”
皇帝被他这一番分析给气笑了。
“朕到底是何等昏庸,才会让你这样的废物去抗衡徐言,接个人都接不回来的人,朕竟然还妄想着让你去与徐言对抗。朕真是老了,昏庸了。”
他句句自责,庞雍却越听越害怕,整个人还没有从太子丢了的震惊中缓过来。
皇帝苦笑了两声又道。
“把徐言喊进来。”
……
外面雪下得很大,徐言进来时头上全是雪沫,他跪在庞雍的旁边朝着皇帝行礼。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凝眸俯瞰着他,想要从那一片白茫茫的雪沫里看出一些破绽来。
皇帝没让起身,徐言自然就一直伏在地上,此刻二人都在无声的僵持着,看谁能坚持不住先开口,危险的气息环绕在整个大殿之中。
庞雍应该是真的怕极了,平常那些敏锐的洞察力化作虚无,指着徐言急不可耐的就开口。
“你把太子弄到哪里去了?!”
徐言愕然地抬起头,看看跪在他一旁不住颤抖的太子,眉心微微一簇,又扬起头去看皇帝,坦坦荡荡,从容不迫。只这一眼,皇帝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他不在徐言身上浪费时间,以太子走失为由将他关在了宫内。徐言就这样无审问,无惩戒,潇潇洒洒的就退了下去。庞雍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步履轻快的走出了大殿,他转过头来看着皇帝,大声道。
“陛下,怎能让他走,太子殿下走失,焉能与他脱了关系?”
皇帝双目紧闭,将心中的怒火压了又压,许久,才睁开双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你把回宫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朕,不许有丝毫隐瞒。”
庞雍自然不敢拖延,忙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知了皇帝,听到雪山滑坡后,皇帝打断了他。
“朕记得往安国寺去的路上,自云木镇起都是大山,而过了云木镇往城门的方向只有一些小的山脉。”
“是。”
“而云木镇刚刚好又有个茶肆,太子可在此处歇脚了?”
庞雍愣了一下,先是应了个事,又顺着皇帝的话往后想,终于想清楚。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合了,先是太子非要下来透口气,恰好那个时候雪山滑坡。而自己,本来是没准备去的,被徐言言语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他是故意的,故意对自己说那些话的。
可那两个侍女是一直跟着小太子的,怎么会不知道太子换了个人?难道那两个侍女……不可能!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否掉了,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万不可能背叛自己。
那是为何?徐言一直在自己的监视下,前一夜一直就在住所里未踏出一步,白日里也是一直都呆在马车里,连解手都是在马车内解决的,他倒是是如何筹谋这一切的?如何能做得这么周密,一点破绽也没有的?
皇帝看着他的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阳,问道。
“你想到了什么?”
庞雍知道自己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硬着头皮将后面的一切也详细地告知了皇帝。
皇帝听完几欲发怒都被自己压了下去,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把庞雍吓得险些晕了过去。
“陛下,臣知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取出锦帕将嘴角的血迹擦干,眯眼看着庞雍,问道。
“你说那两个贴身伺候太子的人是你的心腹?”
“回陛下,是臣的心腹。”
“她们既一直跟着太子,为何不知太子已经换了人?”
“……”
皇帝走下御案,立在庞雍头前,上位者的压迫感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可知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茶……茶肆。”
“可你没有发现丝毫破绽,一路都是你的人,锦衣卫呢?”
“……”
庞雍哪里敢说他不信任禁军,哪里敢承认自己排外,他听到皇帝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朕把禁军派给你去接太子,你却把他们视作敌人,放在后面当摆设?”
庞雍身子剧烈颤抖着,冷汗顺着额头大滴大滴的落到地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此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你蠢,识不破需要的计谋,要么,是你们合伙为之。”
庞雍慌忙否认。
“臣没有,陛下,臣绝对没有与徐言合谋!”
压迫的气息淡了些,声音又从御案上传来。
“可一路上除了徐言和景桢,都是你的人,若非你有意为之,朕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莫非徐言真的能通天不成?”
“这……”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庞雍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处出了错,徐言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安排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