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将下巴放在重叠的手背上,看着软枕眯着眼道。
“他进应天最可能去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宫里,一个……”
“宇文莹莹!”
昭阳眼睛一瞪,答得非常干脆,徐言侧目看她。
“上元夜会有大肆庆祝,那时候或许会是动手的好机会。”
“动手?那一天要杀人吗?”
“能杀自然最好,怕就怕他们目的没那么单纯。你回宫时阵仗很大,他们肯定知道杀了蔺王次子也没用。”
昭阳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
“皇宫里宣王留下的眼线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漏网之鱼,也大多在不起眼的边缘地区。若这次进宫无法刺杀孤和蔺王次子,那么他们借机隐入宫中也是极好的机会。”
“也或许他们会分两波行动,万一成功了呢?”
昭阳转身快步朝他走来。
“但元上元夜是没法带男侍进宫的。”
徐言正欲开口,厉昭已经率先出声。
“殿下有所不知,就是在我们东厂,能扮作女人以假乱真的能人也不止一两个。”
昭阳恍然大悟。
“所以她们或许会扮做莹莹堂妹的侍女进宫?”
徐言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你也别怕,阿珠阿玉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到时候把杜莱也带上,厉昭再从东厂给你找一些高手隐在暗处,不会有事的。”
昭阳想也没想就拒绝他。
“不可,杜莱要留下来保护你,你以为宣王会放过你?他早就恨你入骨。”
徐言把玩着她柔嫩的小手,平静道。
“禁军严明,他们只有一两人的话不会大张旗鼓地杀你们,或许是一些暗处的手段,你多加小心,找个机会先把人解决了,也不必宣扬,悄悄的就行了。”
“嗯,放心吧,可其余的人怎么找他们的行踪呢?他们既然能进地宫来,肯定有接应他们的人。”
徐言松开她的手,越过她头顶看厉昭。
“东厂断不会有宣王的人,锦衣卫里,常林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必要。能带人进宫还隐藏起来的,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西厂!”
“西厂!”
昭阳和厉昭几乎是异口同声。
“可孤看庞雍虽然勇莽,却也不至于如此大胆。”
徐言想起苏德敏说的话,也觉得奇怪,他调查过庞雍,他与宣王一直没有什么联系,宛若两个陌生人,他实在不像是宣王的人,若他不是,那西厂里宣王的细作必定另有其人。徐言思索着开口。
“也未必就是庞雍,也可能另有其人,那人在西厂里职务不低,还深得庞雍信任。”
昭阳也认同他的话,顺着往下说。
“顺着这个线索查,没准能查到密探的下落。”
徐言问厉昭。
“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厉昭快速站起身来,肃声道。
“知道,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朝昭阳拱手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厉昭闻言转过身来,问道。
“您还有什么吩咐?”
“有密探的事禀报给常林。”
庞雍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
“为何?”
徐言缓缓开口。
“只告诉他有密探,旁地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去查,若他让东厂查,你知道该如何。”
厉昭跟了徐言多年,二人早已默契十足,但听这话的意思就知道他要的意思,扬声道。
“是!”
等厉昭退出去后,昭阳问道。
“你就这么笃定常林找不到?”
徐言笑道。
“若是这么容易就找着了,也枉费宣王和他亲家悉心培养了。”
“……”
“就连我的暗线,也是筹谋了多年才能近宣王的身,还并非要职。常林从未筹谋过这些,又如何能找到?”
昭阳倒了一杯热茶蹲在床头喂徐言喝下,袅袅茶香萦绕鼻尖,冲散了一些苦涩的药味,昭阳索性坐在地上。
“明日父皇应当就会知晓此事了,若常林一直找不到人,上元夜父皇定会重兵护卫。”
“但埋在宫里的刺若不拔掉,终有后患,陛下不管费多少心力,也要找到他们。”
昭阳会心一笑。
“这样一来,他自然会想起你,常林比起你,还是差了一大截。”
徐言握住昭阳的手,神色庄重地问她。
“但我这样的人,必定会被帝王忌惮,昭阳,你就不怕吗?”
昭阳将头靠在床头,同样庄重地看着他。
“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若说加官敬爵,贪慕权势,你已经做到了掌印,东厂的地位也不可撼动,你已经做到了顶峰,你还一直用心去筹谋,是为了什么?”
“……”
“你并没有更大的野心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你也并非很喜欢做权臣的生活,是什么原因,让你一直不放弃,一直努力向前?”
他们离得很近,昭阳甚至能感受到徐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他静默了,就这么温柔地看着自己。徐言对自己的情谊自是不必怀疑,但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昭阳想要剥开他的外皮,看进他的内心。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你娘,你一定很想她吧。”
徐言忍了许久,再抬眼时,目光中带了一丝隐忍的痛苦。
“……想。”
昭阳不忍再问,紧挨着徐言,温柔道。
“好了,我不再问了,你记得上次在半遮面答应我的,日后一定要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嗯。”
“……”
“昭阳。”
“嗯?”
“有一点你要相信,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呀,所以才会纵着你算计我父皇嘛。”
“……在我心里,你比一切都重要。”
“在我心里,你也很重要。”
她说很重要,并非最重要,但徐言并不觉得失落,反而觉得很平常。或许在她重新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视作君王,挑起了整个江山社稷。帝王而言,什么最重要?自然是万里江山。
……
徐言和昭阳还是高估了常林,当日刚入夜,皇帝就召见了昭阳。
“你实话实说便好。常林也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故而不敢拖延。”
昭阳放好药瓶,把被子盖在徐言屁股下方,保证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才起身。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又吩咐杜莱与阿珠。
“今夜比起前几日还要冷些,再多加一盆炭火。”
徐言抬起头道。
“不必了,已经很热了。”
昭阳转过身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到明政殿的时候,常林就立在殿中,见他来了忙拱手行礼。
昭阳向皇帝行完礼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平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昭阳,问道。
“你听说宣王密探进京的事了吗?”
“有所耳闻。”
“皇帝放下茶盏,靠在圈椅上问她。
“有何看法。”
昭阳面无表情的说道。
“自然是要抓紧时间找到人。”
皇帝叹道。
“可难就难在,那些人不知去向。”
昭阳认真地分析着。
“既是密探,到了应天自然要想办法进宫来。”
常林道。
“可东厂的人只看到他进京,进京后就不知去向何处。”
昭阳转过头看着常林,肃声道。
“那便找呀,不然朝廷要锦衣卫和东厂做何用?”
常林面色有些为难。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批密探训练有素,不可小觑,臣发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全力调查,整整一下午什么也没查到。臣不敢说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本领有多么大,但是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查到的情况,臣还从未遇到过。”
昭阳不由皱眉,语气里带了些薄怒。
“难道就放任不管了?任这些人在应天城里,或者宫里四处乱窜?”
皇帝敲了敲桌面,朝昭阳道。
“你也不必如此动怒,朕叫你来就是商量对策的。”
昭阳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转头朝皇帝道。
“父皇,宫里宣王的眼线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如今还没轻松几日,又来了一批更加厉害的密探,我们父子莫非一辈子都要活在宣王的监控下?”
皇帝闻言脸色变了变,扶着额角道。
“今年的上元节取消吧。”
常林正欲附议,昭阳扬声道。
“不可,恐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况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刺,总要拔掉,不让他们爆发出来,等他们深埋宫中培养了势力就更难拔掉了。”
皇帝扶额低叹,不知在想些什么,昭阳又道。
“上元节普天同庆,历来如此,今年若就此取消,肯定会引起百姓慌乱,那时候宣王说不定又会有些小动作,如何能防?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来倾尽锦衣卫与东厂的人找密探的下落,二来加强宫中防卫,尤其是上元夜,最热闹的时候最危险。”
皇帝放下手敲了敲桌面,妥协道。
“也只能如此了,若能在上元夜前找到是最好,若找不到……”
常林立刻跪下,郑重道。
“臣认为太子说得有理,定会尽全力查找。”
“不可打草惊蛇。”
“是!”
“是否也让西厂……”
“不可!”
皇帝一愣神,看着照样问道。
“为何?”
昭阳抿了抿唇,分析道。
“西厂现在群龙无首,内部早已乱成一团,让他们去找,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她分析得条条是道,说得铿锵有力,竟让皇帝说不出拒绝的话。
“依太子的。”
常林应是退下,皇帝又提醒昭阳。
“你也要小心些,东宫里加一些护卫。”
昭阳语气也软和了些。
“明政殿也要加强防卫,调些东厂的人来暗中保护您吧。”
“嗯。”
“儿臣先退下,父皇早点休息。”
皇帝看着眼前堆积成山的奏折,叹息着道。
“你先回去吧。”
昭阳转身退下,开门的瞬间,冷风从屋外侵袭进来,皇帝恍然抬头,看着昭阳单薄的背影出了大门。不知为何,皇帝觉得昭阳似乎成长了不少,她的背影挺拔有力,已经不似往日那般柔弱。他望着远去的背影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才收起了思绪顺手拿起御案前的奏折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