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话音刚落,冯致远那张原本就因激动而泛红的脸,此刻更是热情得像要滴出蜜来。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只有老友间才有的熟稔。
“老林,林兄!你我相识多少载了?从当年一同在国子监苦读,到后来同入仕途,虽说各奔东西,但这份情谊,老弟我可一直记在心里!”
他长叹一声,情真意切。
“如今我大理寺正缺这般明察秋毫的栋梁啊!你想想,这案子若非钟懿,我大理寺上下,包括我冯致远在内,怕是都要蒙羞受过!你就忍心看着老弟我日夜被这些疑难杂案愁白了头?”
高明端着茶杯,指节微微收紧,面上笑容依旧温润,这老狐狸,又来套近乎!想挖他看好的人,门儿都没有!
心中如此想着,高明说话的语气却添了几分无奈。
“赵少卿,你这话可就折煞下官了。钟鼎此子,确有几分急智,但终究年轻。若非陛下体恤,恩准他到刑部历练两日,他此刻还在户部算那些枯燥的账目呢!说到底,是陛下慧眼识珠啊。”
他轻轻放下茶杯,似是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为了让他来刑部这两日,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在御书房外候了两个时辰,才求得陛下点头。”
冯致远眼珠子滴溜一转,心中顿时了然。皇帝亲自点的将,哪怕只是“历练两日”,分量也非同小可。他哈哈一笑,不再强求。
“原来如此!倒是老弟我孟浪了。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自然是圣上高瞻远瞩!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改日,我也得去向陛下请安,顺道禀明大理寺的难处,或许陛下开恩,也能给咱们大理寺指点一两个‘钟鼎’这般的人才呢!”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李铮领着钟懿走了进来。李铮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敬佩。
“下官李铮,见过少卿大人,见过林侍郎。”
钟懿也跟着行礼:“下官钟鼎见过二位大人。”
冯致远一见钟懿,方才那点算计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一个箭步上前,竟是亲热地握住了钟懿的手,力道之大,让钟懿都有些错愕。
“钟贤侄!哎呀呀,可算是见到你了!这次若非有你,我大理寺这块招牌,险些就要砸了!本官,不,我代表整个大理寺,多谢你啊!”
他双眼放光,仿佛看着一块绝世美玉。
此子,真乃神人也!一定要把他弄到大理寺来!
高明也含笑颔首,目光落在钟懿身上,带着几分考量与满意。
“钟鼎,此番你做得很好。赵少卿所言不虚,若非你洞察秋毫,不仅大理寺,便是刑部那边,本官与徐侍郎怕是也要吃些挂落。”
他虽是刑部尚书,但毕竟这案子也是经过他的审批,真出了纰漏,他这个审批之人也难辞其咎。
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反倒给了他一个大人情。
钟懿被两位大佬如此热情夹击,顿感压力山大,连忙微微躬身,抽出被冯致远紧握的手。
“少卿大人、林尚书言重了。晚生不过是侥幸,恰好想到了一些旁人未曾留意之处罢了,不敢居功。”
这两位大人也太……热情了点吧?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哎!钟贤弟此言差矣!何止是侥幸!”
李铮此刻对钟懿已是心悦诚服,他激动地一摆手,“若非你一再坚持,指出验尸记录与现场的矛盾,这案子恐怕就以周烨的口供草草了结了!我这便回去,立刻将冰刃此等关键凶器的重要性,以及现场复勘的必要性,一并写入卷宗!绝不能再单凭口供定案!”
他越说越是兴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钟懿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推动古代司法的进步?似乎……也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咳咳,”高明适时地轻咳两声,打断了这热烈的气氛,“钟鼎,时辰不早了,刑部那边还有些收尾事宜,你随我一同回去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冯致远,那眼神仿佛在说:人,我要带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免得又被这赵狐狸缠上。
“是,高大人。”钟懿会意,朝着冯致远和李铮拱手一揖:“少卿大人,李司直,晚生告辞。”
冯致远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明带着钟懿离去,心中暗下决心,明日定要进宫一趟。
二人一同出了大理寺,径直返回刑部。
刑部衙署内,关于青州案情惊天逆转的消息早已传遍。
钟懿一踏入公廨,便收获了无数道惊叹、佩服的目光。
“听说了吗?就是这位钟主事,一眼看破了迷局!”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才干,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案子,卷宗我都看过,简直是天衣无缝的铁案,他居然能翻过来,神了!”
刑部侍郎徐渭更是亲自迎了出来,这位素来以严苛着称的侍郎大人,此刻脸上也带着由衷的赞许。
“钟主事,此番辛苦你了。若非你,我刑部上下,怕是要跟着李铮一同汗颜了。”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户部崔文正倒是好眼光。
钟懿被这阵仗弄得颇不自在,他一向习惯低调,这刑部上下官员的热情,简直比夏日的骄阳还要炙烤。他只能一路拱手,谦逊应对。
这……这刑部也太热情了些……真是有些消受不起。
好不容易挨到下值时分,刑部衙门外,夕阳已染红了半边天。
高明叫住正要离去的钟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钟鼎啊,今日你立下大功,不若……去我府上小酌几杯?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小子是个人才,得好好笼络一番。
钟懿闻言,心中一惊,连忙躬身。
“多谢高大人厚爱!只是晚生今日尚有些私事待办,改日,改日晚生一定登门拜访,聆听大人教诲!”
开玩笑,跟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回家喝酒?他还没那么想不开。
溜了溜了,这热情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