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荷退下,婉妃缓步回到主座,轻轻端起茶盏,还未饮下,敬嫔便已起身,款步走至她身前。
“娘娘,咱们费尽心思,若最终只换得陛下几句斥责,是否……太不值得了?”她语带几分不甘,眼底隐隐闪着寒光。
婉妃闻言,缓缓抬眸,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敬嫔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似笑非笑。
“敬嫔这是在埋怨本宫?”她的语气轻柔,语调却透着一丝凉意。
敬嫔听罢微微变色,连忙低眉顺目,道:“臣妾怎敢埋怨娘娘?只是眼下宫中风向未定,我们何不乘机铲除了昭华宫……”
“铲除昭华宫?”
婉妃冷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清脆声响仿佛敲在敬嫔心头,“顾明凰她身后站着整个顾家,顾家不倒谁敢说能铲除昭华宫?”
她顿了顿,冷冷扫了一眼敬嫔。虽然她与皇帝相识的早,但入宫时日尚短,手中能用之人屈指可数。
若不是看在敬嫔忠心的份上,岂会愿意拉她一把?这等蠢货,根本就是浪费她的心思。
不待敬嫔开口,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你可知陛下为何厌弃山茶花?”
敬嫔一愣,随即低声道:“臣妾入宫之后听说山茶花为宫中禁忌,但却不知背后的缘由。”
婉妃轻轻转动手中茶盏,声音低柔却带着莫测:“陛下年少尚在平王府时,曾因思念生母,亲手采了几枝山茶花,托宫中一名内侍送入宫中。
可那内侍心怀叵测,并未将花交到正主手中,反而转送给了宫中另一位得宠嫔妃。”
敬嫔闻言蹙眉:“那……”
婉妃轻叹一声,语调幽幽:“先帝得知后大怒,当即传召陛下进宫质问。那时的陛下不过十几岁,惊惶不知所措。
眼见先帝就要问罪,他的生母赶来救子,当着先帝与陛下的面,硬是将那几枝山茶花——一瓣不剩地吃了下去,只为护住陛下周全。”
敬嫔脸色微变,低声道:“竟有此事……怪不得……”
婉妃收回目光,语气一冷:“自那日起,山茶花便成了陛下心中刺。这么深的刺,可不是几声呵斥就能消除的”
敬嫔眼睛一亮,低声附和:“娘娘英明。”
而这时,那早已退下的小荷,径直赶回永安殿。
虽已是夜深,宫禁森严,但六宫路径她早已熟稔于心。一路迂回穿行,终究顺利回到了永安殿。
主殿幽暗静谧,今夜正是她值夜当值,自无须担心旁人察觉。
她步履轻缓,转入偏殿。
夜风微凉,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只香包,指节微微泛白。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宛妃最后那句“帮你找个好人家,给你一个新生”。
这句话,于旁人或许寻常,于她,却像是从未敢奢望的光。
她年幼时,家中尚算殷实,自小未曾吃过什么苦,所以才养成了活泼单纯的性子。
直到家道中落,为了生计,无奈入宫。
刚入宫那会儿,她性子单纯,哪里懂得这后宫之中尔虞我诈。
时日久了,罚多了,打多了,才慢慢磨出如今这副模样。
偏殿中静谧无人,她轻手轻脚地揭开木桶,打开盖着奶冻的木盒,香气仍旧淡淡地浮动,桃花瓣尚未凋落,美得像梦。
她望着这盏奶冻,望得久了,眼眶有些发酸。
“小主子……奴婢当真不想害你。”
她喃喃低语,声音几不可闻。
可终究,她还是慢慢将香包打开,从中取出那几片干制的山茶花,轻轻地,替换下奶冻上的桃花瓣。
每替换一片,指尖都在颤抖。
她不敢多想,只一味重复宛妃那句“不会被追究”。
直到最后一瓣山茶花就位,她才猛然察觉,身后竟有动静传来。
她一惊,猛地回头,黑暗中什么也没看到。
她怔了一瞬,心中如雷鼓擂动。
是错觉还是人影?
不及多思,咬了咬牙,飞快地收拾好现场,恢复原状。
又仿若无事一般,将奶冻重新盖上,盖子压得紧紧的,防止被人察觉。
夜色未央,一场波澜,悄然起于静水之下。
第二日清晨,程依打了个哈欠,从榻上起身。
此时小荷已换好衣裳,恭恭敬敬服侍程依穿衣,却不似往日那般沉稳,指尖微微颤抖,腰带总也系不稳。
程依倒并未察觉,语气懒懒地问:“你今早可有看看奶冻?”
小荷一怔,指尖顿时一僵,半晌才低声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起得早,看了一眼,还好着呢。”
程依嘴角含笑,眼角眉梢皆是未褪的慵懒,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那就好,昨日特意多加些桃花,怕冷了香味散得快。”
她说着,自顾自走到窗前,推开一角帘子。
春光未浓,天色却已大亮,金色阳光自窗棂洒落,在她一身水蓝宫装上晕开淡淡光晕。
“等会你下去歇着吧,”她道,“我待会儿带着奶冻去给父皇请安,叫绿萝随我便好。”
小荷垂着脑袋,始终不敢抬头。
她脑海中乱作一团,手心汗湿一片。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装得滴水不漏。
“是,主子。”
程依略一扫她的神色,眉头轻挑,却也没多问,转身坐下,由小荷为她梳头。
小荷勉力稳定住指尖的颤意,缓缓为程依梳理鬓发。
银梳轻掠,发丝滑过指间,仿佛水流般静谧,却藏着汹涌的暗潮。
程依坐得笔直,小小的脸庞在晨光下白得几乎透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忽而轻声开口:
“我听说父皇最不喜山茶花,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荷心口猛地一紧,险些将手中珠钗掉落。
山茶花?
她怎么突然提起了山茶花,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小荷不敢多想,连忙低头答道:“许是山茶花香味太浓,所以才惹陛下不喜……,还是小主子聪慧,特地选了桃花,香气淡雅,陛下一定喜欢。”
程依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随即偏过头来,眼波一转,直直看着她:“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少?”
小荷一滞,面色一白,勉强笑着回道:“昨夜一夜没睡,今早乏了,倒是让小主子见笑了……”
程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静静转回了身,重新坐正。
绿萝适时步入殿中,手中端着一只描金食盒,眉眼含笑:“小主子,我挑了只食盒,您看是否喜欢?”
“嗯。”程依跳下椅子,走过去接过食盒,动作小心翼翼。
绿萝本就唯恐程依拿着吃力,挑了殿中最小的一只食盒。
可那描金食盒一落在她怀中,仍旧显得大了些,几乎遮去她半张小脸。
“小主子,是不是大了些?”绿萝低声问道。
程依摇了摇头:\"如此便好,你把东西准备上吧\"
绿萝正欲点头接过食盒,忽然一旁的小荷抢先一步,从程依手中接过食盒。
“还是我来吧,”小荷轻声说道,“这些东西一直是我照看的,熟悉些,倒也不费力。”
程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待小荷将一切准备妥当,重新交回到绿萝手中。
程依倒是没有急着拿,反正只是做做样子,等见了皇帝老爹再做就好。
“走吧,咱们去见父皇。”她笑着道,“他说过我穿蓝色好看,今个穿这件水蓝小袄,他见了也一定会夸的。”
绿萝温声应着,替她整理衣摆,两人携手走出永安殿。
小荷目送她们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扶着门框缓缓坐下,手心早已汗湿,后背也尽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