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说完这话,身形一转,轻盈地离去,留下身后一片静默。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书房里终于重新响起声音。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程延昭哀嚎一声,整个人几乎要瘫坐在椅子上,
“砚洲,我是不是疯了,怎么就把醉仙阁的事说出来了!”
陆砚洲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他斜倚在书案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她已经起疑了,不说只怕更麻烦。”
他语气低沉,
“况且——她想出去看看宫外,你总不能拦着她。”
“可她毕竟是公主啊!”
程延昭急得在原地转圈,
“咱们俩哪有这个胆子,擅自带她出宫?
就算你二叔是侍卫统领,他也只知道你偶尔会偷偷回府,却根本不知道每次跟在你身后的人……是我,不是白话啊!”
陆砚洲听着,始终不语,直到程延昭的语调几近破音,才终于抬眸,神色淡然道:
“我身为陆家小公子,身边有个书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唇角缓缓勾起,眸色微动:“如今,就算再添一个侍女,也没人会多想。”
程延昭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得差点撞翻了椅子:
“你这主意好!她要是肯换身粗布宫装,低头不言,装个侍女混出宫门——这事,说不定真成了!”
他越说越来劲,满脸放光,连手都比划起来:
“我来牵马,你走前头,她就跟在你身边装作丫鬟,脸上抹点灰,裹上纱巾,谁会多看一眼?守门的又不敢细查你!”
说到这里,他忽地顿住,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回来……九妹妹那可爱的小人儿穿上丫鬟衣服不知是什么样子?”
当晚,永安殿。
白霜轻手轻脚地替程依披上一件素色斗篷,微微迟疑,还是低声问道:
“小主子,这么晚了……您当真只是去行云殿?”
程依一边抚平衣襟,一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当然。若不是六哥哥白日里拦着我,说夜里在行云殿设了什么庆贺小宴,非要我过去一趟,我才懒得动身呢。”
白霜却仍蹙着眉:
可……既是晚宴,为何要瞒着绿萝姐姐她们?最不济,也要让我陪着才是。”
“哎呀,不一样的。”
程依语气一转,正色说道:
“现在可是夜禁时分,绿萝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惯来都是一板一眼的,若是让她知道我这会儿要出门,非得拖着我讲一通道理,
说什么规矩、身份、万一被人瞧见了又如何如何——烦都烦死了。”
说到最后,她撇撇嘴,语气半是嫌弃半是得意:
“我自己个儿出去,轻巧利落,个头又小,谁会注意?
你呀,就守着殿里,别让人察觉异样便好。”
白霜张了张口,终究没能拗得过她,只好轻声叮嘱:
“那……小主子万事小心,别叫人看见了。若有动静,您让人及早通知奴婢,也好有个应对。”
“知道啦。”程依轻轻一笑,提起斗篷下摆,猫着腰悄然掠出门外。
夜色沉沉,宫道静寂。
程依的身影悄然掠过回廊,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处巡逻的禁军,避开光亮,悄无声息地朝着行云殿方向走去。
她身子小,在加上行云殿离着永安殿本就不远,是以一路上也还算顺畅。
当她走到永安殿的角门,正欲探头进去时,忽然从角门传来一声轻响。
“嘘,是我。”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黑暗中响起,程依微微一愣。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假山后缓步走出,正是陆砚洲。
他仍着平日所穿的锦衣,眉目清冷,气质儒雅,倒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
还未开口,陆砚洲身后又窜出一人,身着麻布粗衣,头上胡乱梳着两个小髻,竟是程延昭。
他一边拍去袖上的落叶,一边嘀咕着走上前来。
“九妹妹,你可还真来了。”
他看了程依一眼,语气中夹着几分无奈,“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六哥哥终究还是不肯带我一同。”
程依抿唇轻哼,扬起下巴不忿道:
“我可是让白霜背着绿萝瞒了整晚,说好了的事,哪有不算数的道理?”
说罢,目光微挑,看向程延昭的目光都带了三分怨气。
程延昭被她那一眼瞪得心虚地挠了挠鼻尖,支吾着低声道:
“我倒不是不愿意带你……只是若是想要安稳出宫,须得让你扮成他的丫鬟,你身份高贵,如此岂不是难为你了……”
他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裙从袖中拎出,递到程依面前。
“这身衣裳虽粗陋了些,倒也洗得干净。你若真不介意,就换上吧。我们得抓紧了,趁夜色还深。”
程依接过衣裙,指尖摩挲了一下。说是粗布,也仅是相对于宫中贵人的服饰。
陆家家大业大,就算是丫鬟的衣物也是锦衣,程依拿在手中,毫无嫌弃之意。
她快步走到二人早已安排好的偏殿内,不多时便换好衣裳。
当她再度现身时,整个人已焕然一新。月光洒下,照在她身上,白衣素净,清秀灵动,已不再是宫中贵人那般高贵光鲜。
程延昭围着程依转了两圈,最后立在原地托着下巴皱了皱眉头:“九妹妹当真是天生丽质,只是,怎么跟平日里那些个小宫女有些不太一样?”
陆砚洲同样眉头微皱,下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弯下腰,伸手在地上摸了几把,转身伸手往程依的脸上抹去。
程依惊讶得后退,身子微微一仰,却依旧被陆砚洲准确地抹上了脸颊。
“你做什么!”程依下意识地抬手去擦。
陆砚洲面不改色,淡淡说道:“九公主肤色过于白皙,实在不像丫鬟的模样。如今抹些灰,倒是正合适。”
程依的手停在空中,犹豫片刻,终究没有继续擦去,转头瞪了一眼一旁似笑非笑的陆砚洲:“这样可以了吗?”
还不待陆砚洲说话,程延昭已经略带兴奋地低声叫道:“够了够了,如今怕是父皇当面都认不出来九妹妹的!”
随即他又略带疑惑地看了看陆砚洲,问道:“不过我记得砚洲你不是随身带了伪装用的胭脂吗,怎么今天直接抹了把灰就给九妹妹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