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明昭嘴巴累不累不知道,但郑允的状态却在飞速好转。此前他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汩汩渗血,在接连服下三瓶丹药后,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尽管脸色依旧蜡黄,却褪去了先前骇人的惨白。随着灵力流转恢复,浸透血污的衣袍蒸腾起袅袅白雾,不过是迈了两步的时间,湿漉漉的衣袍已然烘干。
郑允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顿时心中一喜,紧绷的神色稍稍舒缓。他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握紧剑柄,抬脚继续向着那两扇巍峨耸立的殿门走去。
奇怪的是,先前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的层层阵法竟毫无阻拦,仿佛之前距离殿门还有三丈远就被阵法攻击是场错觉。郑允顿时心生警惕,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有场恶战要打,哪想如今他距离殿门仅剩一丈(3.33米),周遭却诡异地平静,先前威力惊人的阵法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刚刚因为身体恢复而产生的喜悦之情,瞬间冷却。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郑允骤然停下了脚步,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可除了消失的阵法,再无异样。
“你就这么放他进来?”黎渊猛地转身,由于方才那番插科斗嘴,两人此刻靠得极近。黎渊指尖几乎戳到隋明昭鼻尖,他凶巴巴诘问:“你放他进来干什么?”
别以为他不知道,若不是隋明昭有意放水,郑允此刻哪能生龙活虎地继续朝着云霄宫那两扇殿门步步逼近?只怕早在靠近殿门两丈远的距离,就在层层阵法禁制下化作一滩血泥了。
隋明昭顺势扣住黎渊戳来的手指,修长的指尖轻巧缠上对方骨节。黎渊此刻的心神全在水镜里的郑允身上,一时竟忘了抽手挣脱,任由那温热掌心裹着自己的手指,从鼻间缓缓带离。
“小渊。”隋明昭眉眼弯弯,温声叫自己徒弟。
黎渊纡尊降贵似的赏了他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隋明昭无奈一笑,对徒弟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他一向纵容自己徒弟不敬师长、傲慢随意的脾性,甚至是十分乐意将人惯成这般模样。
“郑允进不来。”隋明昭揽住黎渊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转了一个方向,面朝泛着微光的水镜。镜中郑允还在警惕地打量四周,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被映照得清晰无比。隋明昭抬手指向画面:“你仔细看,云霄宫殿门门楣,是不是缺了什么?”
“殿门门楣?”黎渊目光立刻锁定殿门,视线沿着门框一寸寸上移,掠过祥云纹的浮雕,猛地愣住——门楣中,央本该镶嵌着的那块明黄碧玺竟然不翼而飞,只余空荡荡的凹槽。
“这是怎么回事?”黎渊问道,心中涌起一丝疑惑,总不可能是之前郑允与阵法缠斗时,门楣上的碧玺受到余波冲击被震落了吧?
“是幻阵。”隋明昭道,“从郑允重新站起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进入了幻阵当中。我们水镜中所见的,不过是幻阵投射在他瞳孔里的虚影,并非真实的云霄宫。”
隋明昭:“幻阵里的景物与现实一般无二。”
黎渊不信,他看向水镜里门楣上那道空荡荡的丑陋凹槽,暗金色的裂痕像狰狞的伤疤,将原本庄严的殿门割裂得支离破。哪怕知道是幻境,看着也分外碍眼,“你说一般无二,那门楣上的碧玺怎么没了?它不过是一个普通装饰物,又不是什么法器灵宝,难不成启动幻阵还得献祭块宝石?”
“想什么呢,”隋明昭正经维持不了几秒,又恢复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的口吻,尾语调欠欠的:“当然不可能啊。”
黎渊甩开隋明昭搭在他肩头的手:“所以?”
为什么没有碧玺?
“忘性这么大?””隋明昭被徒弟毫不留情地挥开手,却依旧勾着笑,顺手理了理黎渊身后的长发,“那碧玺可是你送为师的。”
黎渊:“…………”
他当然没忘,这块镶嵌在门楣的碧玺的确是他送给隋明昭的。准确来说,是半成品。
是他十三岁那年,下山在珠宝行里精心挑选的。本想雕个乌龟或蛤蟆送给隋明昭,至于为什么选择雕刻这两种动物?其中隐喻不言而喻——纯粹是心里憋着气,变着法儿委婉骂人。
为了成品精准,他在雕刻前先画了乌龟、蛤蟆的草图,仔细丈量好了碧玺上的每一寸空间,连龟甲的菱形纹路、蛤蟆背部的疙瘩分布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可刻刀刚在碧玺表面划出两道浅痕,堪堪勾勒出龟背的雏形,就被隋明昭撞个正着。
乌龟和蛤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可当时隋明昭却表示,虽然乌龟蛤蟆不让刻,但不能让徒弟的孝心白白浪费。于是,那块只刻了两道龟背纹路的碧玺,就被隋明昭指使着黎渊镶嵌在了云霄宫门楣上。
经年累月,往来行人鲜少抬头打量高耸的殿门;即便有人偶然瞥见,因着门庭巍峨,那块鹅卵石大小的碧玺又悬于高处,浅淡的龟纹几乎隐没在金光里,压根看不清,只叫人误以为是块未经雕琢的寻常宝石。
倒是黎渊,自此很长一段时间,从不在这镶嵌着碧玺的云霄宫正门进出。
所以,这块碧玺是他送的不假,可这跟幻阵里没有碧玺有什么关联吗?
隋明昭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
“与幻阵没关系。”隋明昭道:“只是提醒一下你,顺便——”
隋明昭笑得意味深长,对着黎渊疑问的目光,意有所指:“让你回忆回忆,当年对为师的孝心。”
从前的小徒弟即便憋着坏,相较如今也收敛许多。被他拆穿时,顶多冷着脸不搭话,或是垂头抿唇躲起来生闷气,哪敢像现在这样,动辄甩脸色、言辞顶撞?
如今这脾气,倒是比小时候更见长了。
隋明昭虽有意滋长黎渊脾性,纵容徒弟肆意生长,可在所求未得之前,他也不介意偶尔敲打两句。
……
隋明昭从思绪中抽离,朝黎渊慢条斯理地笑了笑,道:“幻阵不过是为了拖住郑允,璟玄约莫还有一盏茶功夫便要到了。”
黎渊恍然,只听隋明昭悠然道:“好戏快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