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徐景行每天清晨都会悬腕练字一段时间,起初,他的手腕还是抖得厉害,慢慢的,那些颤颤巍巍不受他控制的线条,逐渐归于平稳。
十一月份,是陈夫子的生辰,徐景行练了三个月字后,在对方生辰那日,呈上了一幅百福图。
“夫子生辰吉乐!”徐景行深吸一口气,敲门,走进陈夫子的书房,抱拳行礼,而后将自己手中的卷轴缓缓展开,颜色深沉的红纸上,被他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福字,这些福字参差不齐,却也是他精心排列过布局的。
陈夫子搁下手中的书本,起身接过徐景行递上的卷轴,指腹小心的摩挲着那些还带着些许毛边的字迹,一向严肃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昔年颜鲁公八岁学书,亦是笔走游蛇。”
说着,陈夫子忽然指向某个略有些倾斜的福字道:“你这一捺画,虽仍是抖如寒枝,倒比上月添了几分风骨。”
“学生本想写满百个……”徐景行本来确实是打算写一张百福图送给陈夫子做生辰贺礼,但考虑到原主并没有学过百个福字的写法,所有,他只能将普通福字换着花样的排列在纸上。
“百福易书,此心难得。”陈夫子将卷轴妥帖卷起,而后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一方竹刻镇纸来,其上刻有苍劲的琢玉二字,“这是我闲暇时所制,如今赠予你,望你日后学有所成,不负韶华。”
………………
时间恍然而逝,很快就来到了三年后,此时,徐景行也从陈夫子的启蒙班来到镇上的观澜书院学习,就比如此刻,徐景行面前就摆了一本摊开的《五经集注》。
“徐大郎!《大学》格物何解?”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景行不用回头,也知道开口之人是留了山羊胡子的杜教习。
“即物穷理……”说着,他眼神的余光瞥见了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在廊下驻足,而后又继续开口道:“但《九章训》也说格者量也,物者墨线也。”
满室寂静,就连杜教习也为之一顿,窗外飘落的槐花停在窗台边缘处,驻足廊下的老者,闻言也忍不住踱进课室,“好个伶俐的童子,可读过《九章注》?”
徐景行轻呼一口气,让自己维持冷静,他虽暂时还没学过如何写策论,但观澜书院内的各种藏书他都看了一遍,有八宝琉璃手串加持,足以做到过目不忘,再者,出名要趁早,不然他也不能被观澜书院免去所有束修收入门下。
“学生读过《九章·德性篇》,却不曾全部读完。”
老者闻言,目光在徐景行身上停留,仿佛在仔细打量他,而徐景行也注意到他腰间佩玉的材质很是特殊,不是小小的昭明县能出现的珍品。
“此子当从游。”听完这话,老者跟杜教习如此低语道,徐景行却对从游一事,并无想法,再者,他的家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随从求学可不是普通学子能做的事,就算有名师在距离昭明县附近其他书院讲学,也不是他想前往拜师就能拜上的,当然,若是他在此之前,确实成为昭明县数一数二的学子,深受其他学子认可,他还是有机会跟在名师身边学习经典、诗词、文章写作等科举考试所需的一切知识跟技能。
日后有人问起,他就可以说自己曾从游于名师门下求学,接受过对方的教导和熏陶,来拔高自己的出身。
课堂上,徐景行也不是真的想大出风头,不过是见书院来了气度不凡的老者后,想起了主剧情线里这个时间段,有位老翰林告老返乡,便一时兴起,想要为自己的前程勉力试一试而已。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反正都已经努力试过了,就算对方不提收徒一事,他也不会心有遗憾,反而能安心待在观澜书院按部就班的学习。
因为第二日是观澜书院的沐休日,徐景行一下课,就返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归家,徐大山也惦记自个读书特别厉害的儿子,早早就借了驴车,等在书院门口。
一见到儿子的身影,徐大山眼神立马就亮了起来,“景哥儿,你这些时日在书院可还习惯?”
徐景行才从陈夫子的书堂转到观澜书院没多久,也是第一次离家直接留宿在书院,徐大山李氏等人既为他感到高兴,同时心中也担忧不已,他们夫妻俩,这些年来只得了一双儿女,相比二弟三弟,他们子嗣略有些单薄。
“爹,我无事,书院的诸位先生虽比陈夫子还要严厉几分,却也是真心为求学的学生着想,儿子在书院吃的好睡的好,倒是你们在家,日日都要劳作,实在太辛苦了些。”
徐大山搓着手,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跟你娘只要你好,我们再苦再累也不怕……”
徐景行看着才三十出头,却仿佛已满四十的面貌,心中忍不住感叹古代普通平民日子难过,犹记得上月,陈夫子将他举荐给观澜书院时,家中众人脸上是何等的沉重。
祖父徐平蹲在门口,一直不停的吧嗒吧嗒着抽旱烟,良久,他才叹道:“娃儿会读书是好事啊,就是,就是考试都要去城里考,吃住都要钱,家中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
那时,徐景行为了自己能继续读下去,直接开口说自己可以抄书挣钱,实在不行卖字画也行,姐姐徐秀儿也忍不住插嘴,说自己可以多织布补贴家用。
最后还是李氏抹了抹眼角,强笑着将话题岔过,一家子不再提徐景行考试要用的钱财,同时也不阻止他前往镇上的观澜书院读书。
坐在驴车上,追着夕阳而行,道路两边的村子,开始升起袅袅炊烟,依稀还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孩童嬉闹的声音。
徐景行看着入眼所过之处略显简陋的茅草屋,闻着略带苦涩的野菜粥的香气,心中闪过诸般念头,他在想,凭他几个世界的积累,或许可以尝试着造福这些苦苦挣扎着求存的底层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