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看着她那双清亮如寒霜一般眼睛,突然具象化地感受到曾经那个痴傻的小姐已经不能再轻视,她甚至要比常人聪慧太多。
谢蛮子沉声喝道:“说话。”
进忠觑了一眼谢桐,嗫嚅着道:“是。”
“成亲那日我进了花轿就失去了意识,是大公子下的药?”
进忠白着一张脸,点头。
“大公子将我丢去的小西山?”
进忠硬着头皮继续点头。
问到这里,似乎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但宋十鸢话音一转:“今日大公子和老爷去周家,发生了什么?将你知道的全都说来,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亲人在世。”
进忠心中一凛,像是被捏住了命脉一般。
他不敢再敷衍,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今儿老爷带了大公子跟着周氏母女去周府拜见周大人,周大人留了老爷和大公子在府上用饭,大公子带了五篇策论请周大人指教,周大人待公子甚是温和亲近,席上似将大公子当成了后辈一般照料,还叮嘱大公子要好生向学。”
“后来是周氏的哥哥送了老爷和大公子出府,路过园子凉亭的时候,他将小的们打发开,小的也不知晓他跟老爷和公子说了些什么。”
这些已经足够了,她便说宦海沉浮的周炳昌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毁声誉,看来让宋怀壁下定决心要娶周念诗入府做平妻的人应当是周炳昌之子周景安。
宋十鸢这个时候才敢看向谢桐,“娘,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桐眼底迸发出一种洗尽铅华的光芒,有种破碎后又粘黏起的坚韧,她问出声:“你伴大公子一同长大,他的心性应当没人比你更了解,你觉得他是如何看我这个母亲的?”
进忠心口一跳,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不敢去看谢桐,声音虚颤道:“大…大公子曾说母不慈,则子不孝……”
哀大莫于心死,谢桐再无话可问。
宋十鸢看向谢蛮子:“蛮子叔,让他闭紧嘴,送他回去吧。”
谢蛮子应了一声,提着进忠离开了。
其实最好是将进忠关起来,但这样一来,他消失不见,宋允势必会察觉。
谢桐抬眼看向她,突然道:“鸢儿,娘要同宋怀壁和离。”
宋怀壁在外头养了几十年的外室,同周念诗青梅竹马,有少年情谊在,这样的男人不配做丈夫。
她向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在感情上容不得宋怀壁的背叛欺骗,先前为了一双儿女,她想就这般凑合过下去。
但没想到亲手养大的儿子狼心狗肺,谋害亲妹,仇视她这个母亲,认外室为母。
这宋府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谢桐看着宋十鸢。
她就只当自己生过一个孩子,往后,她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别的孩子。
过往的事,她不想再追究,也不想让鸢儿追究,就当全了与宋允的母子情分,往后她不要这个儿子了。
“娘,您终于想通了。”宋十鸢打心眼里替谢桐高兴,她让谢蛮子将进忠绑来,除了要问这些事情,更重要的就是为了激谢桐,让她能痛下心来,毕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在,她娘下了这个决心。
谢桐做出割舍的决心,心中虽然难过但也有一种别样的轻松和清明。
她道:“只是宋怀壁未必肯与我和离,他逼我同意周念诗入府,我若没猜错,他应当是想让我主动张罗把周氏迎进府,这样一来,外人只会说我这个正室体贴丈夫,肚量宽容,帮丈夫娶平妻入门,他就不会落人口实。”
宋十鸢沉吟道:“是要好好筹谋一二。”
她不光要宋怀壁同意和离,还要让他名声扫地,算盘全都落空。
“娘,你给安南的叔伯写一封急信。”想到先前进忠提及周炳昌一家的流放地在安南,宋十鸢心里有了个想法,她与谢桐道,“让叔伯们查一下周炳昌一家流放的安置地,找出一些周家上下打点贿赂官差的铁证,若能抓一两个人证送到西京来最好。”
谢桐当即点头,让纤云准备纸笔,伏案就开始写信。
宋十鸢则轻蹙远山眉,继续思索。
其实最好是能找到帮周氏往安南送银子的中间人,这样一来,周家便是敲骨吸髓的白眼狼,周炳昌倘若还想在朝堂上站稳脚,就得连本带利地将这一笔银子还回来。
她细细地分析,从千思万绪中寻找痕迹,过了片刻,竟也摸索出了一些思路来。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周氏往安南送的银子这些年加起来是极大的一笔,能帮周氏一趟一趟往安南送银子,还不曾动私心贪欲的人,势必是周氏和周家极其信任之人。
这样的人是极少的。
人走茶凉,周家流放是二十几年,便是有些故旧,恐怕也早作鸟兽散,那么能帮周氏行走于安南二十几年的人宋十鸢怀疑是周家的旁支。
宗生族攒,宗室族人之间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只有周氏的族人才会这般卖力地帮扶周氏和周炳昌。
宋十鸢对谢桐道:“娘,除了蛮子叔以外,你手里还有身手不错,能查探消息的人吗?”
谢桐道,“有,你要几个?”
宋十鸢:“两三人便可,我想让他们去查一查周家的族人,找到那个来往于安南帮周氏送银子的人,最好是能将人给弄到咱们手中。”
谢桐想了想,对谢嬷嬷道:“明儿你去趟百食居,找明安,让他安排人去查。”
百食居是宋家名下的酒楼,当年那铺子被谢桐赎回来后,安排进去谢老将军给的人重新经营,这些年生意颇为不错,酒楼里面难免会出现闹事的人,所以明安手底下养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人。
酒楼迎来送往,明安这些年积攒了不少人脉,用来打探消息再适合不过。
谢桐信已经写完,她拿给了宋十鸢看。
宋十鸢看过无误后,墨迹一干,谢桐就将信装了起来,浇筑火漆,让谢嬷嬷明日找官驿急递送去安南。
外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子时。
谢桐看着宋十鸢眉眼间的倦色,有些心疼。
她无能,才使得鸢儿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来为她这个母亲筹谋盘算。
“鸢儿,和离太难,不若我逼宋怀壁给我写一封休书算了。”
她也清楚,即便找到这些人能钳制周家,但威慑不到宋怀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