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比昨日更滑,好大的云雾,将视线压缩到五米之内。
宋惜尧紧紧跟着萧朔的脚步,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
她以为是错觉,直到萧朔停下脚步:“你闻到了吗?”
前方的云雾中,隐约有黑色的物体。
走近一看,两人同时愣住。
那是一顶被烧毁的帐篷,支架扭曲变形,地面上散落着登山设备的残骸。
其中一个金属罐上印着“氧气瓶”的字样。
萧朔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烧黑的笔记本碎片,上面隐约能看到“雪崩”、“裂缝”几个字。
“是二十年前那支登山队的。”
宋惜尧低声说。
萧朔点头,目光落在帐篷不远处的雪地上。
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像是有人被拖拽过。
他顺着痕迹往前走,直到痕迹消失在一道陡峭的雪坡前。
云雾忽然被风吹散,露出雪坡上方的一块岩石。
宋惜尧惊呼一声,岩石上竟刻着一行文字:救救我们。
字迹已经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刻字者当时的绝望。
萧朔取出相机拍照,忽然一阵狂风袭来,云雾重新聚拢,周围的一切再次陷入模糊。
“我们该回去了。”
宋惜尧拉住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她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萧朔点点头,转身时却踢到一个硬物—那是一枚登山扣。
扣环处还挂着半根断裂的安全绳,绳头有明显的切割痕迹。
回到村落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村长看到他们手中的登山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快,把这些东西扔掉!”
他颤抖着接过登山扣,扔进火塘里。
“二十年前,”村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有个队员摔断了腿,队长说要留下来照顾他,让其他人先下山。”
后来发生了雪崩,剩下的人都死了,只有队长……”
他突然噤声,往火塘里添了块碳,火星溅在他脸上。
“有人说,他为了活下去,割断了同伴的安全绳。”
宋惜尧感到一阵眩晕,萧朔连忙扶住她。
木屋外,风雪突然变大。
村长的妻子突然指着窗外,用藏语尖叫起来。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雪光中,隐约有个黑影在晃动,像是个人影,又像是某种巨大的野兽。
“是山神的使者。”
村长颤抖着说,“它来带有罪的人走了。”
萧朔握紧宋惜尧的手,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这个眼里有光的女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们明天就下山。”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宋惜尧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异常坚定,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像是某种决定。
她忽然明白,萧朔不会就此放弃,他一定会弄清楚十年前的真相,哪怕要面对未知的危险。
深夜,宋惜尧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睁开眼,看见萧朔正在整理登山包。
“萧朔,你要干什么?”
她坐起身,声音里带着怒意。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必须上去,那个刻字的人,可能还活着。”
她掀开被子,抓起自己的冲锋衣:“那我也去。”
萧朔猛地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行,太危险了!”
宋惜尧直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按住他的手。
“我们说过,要一起看遍这个世界,如果雪山是你的执念,那也是我的。”
风雪呼啸,两人在木屋外告别村长。
老人看着他们头灯的光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忽然跪下,对着雪山方向连连磕头。
宋惜尧回头望去,只见村落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而他们,正走向未知的黑暗。
萧朔的登山靴碾碎冰层时,听见纸张脆裂的声响。
在岩缝夹角处,半本冻成冰砖的日记正吐露,残页钢笔字被冰棱割裂成碎片,那是队长陈典的字迹。
“7月15日,李航宇的登山靴卡在冰裂缝里,岩钉承受力似乎不够了。老周把备用绳索塞给我时,冰裂声像从地心传来......”
宋惜尧呵着白气拼读残页,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下一段文字被冰川挤压变形,却清晰可见:“如果有人看到这些,绳子是我割断的,别让老周背锅,他妻子怀孕三个月......”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萧朔迅速摸向腰间冰镐。
头灯光束扫过岩壁时,看见二十米外的阴影里立着具穿着登山服的骸骨—胸前挂着枚银哨子。
正是二十年前搜救报告里“失踪的副队长周强”。
宋惜尧的指尖碰到骸骨旁的铝制饭盒,盒盖内侧用刀刻着歪扭的字:“对不起,陈队”。
当她拿起那枚银哨时,萧朔突然剧烈颤抖。
这枚哨子与他干爸(当年的后勤员)遗物上的编号“07”相同,而骸骨衣领处的编号是“06”。
洞穴顶部的冰棱开始坠落,在轰鸣声中,宋惜尧突然举起哨子猛吹。
破冰而出的不是哨音,而是段模糊的录音:”陈队松手了!他松开了绳子!”
风雪在洞口呼啸,像在复述二十年前的呐喊。
萧朔在物资箱底部摸到团血迹斑斑的布条,展开后是用藏文写的祈福语。
那是陈典当年为藏族求的平安符,却随他永远留在了冰川里。
燃油即将耗尽前,萧朔用冻僵的手指在日记本扉页写下:\"陈典队长,您的队员周强用二十年守着真相,直到我们到来。
“宋惜尧将周强的银哨与干爸的那枚摆成十字,用登山镐在冰壁刻下“雪山记得”四个大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在洞口堆起玛尼堆,用剩余的压缩饼干做了简单的超度。
三个月后,登山协会在冰川建立纪念石碑,碑身刻着所有队员的名字,陈典的名字旁雕着支永不折断的登山杖。
宋惜尧的手机突然收到条匿名信息,附带着段视频:暴风雪中的冰川洞穴,周强用冻裂的手指在日记本上写最后一行字,洞外的风雪呼啸如旧。
视频最后定格在冰壁上的冰花,竟天然形成了“宽恕”二字的纹路。
当夏季的融雪漫过纪念石碑时,有人在山脚下捡到枚银哨,哨身刻着极小的字:“向山而生,为光而死”。
那是陈典留给世界的最后独白,也是所有真正登山者刻进灵魂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