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并非是易安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根据她个人实际上的经济实力而做出的判断。
对于做生意来说,亏五十万真的不算什么,自己在市场里接触过不少小老板,入行时谁没亏过几十万,可前提是这些钱,不是白白亏掉的,而是真的“做生意”亏掉的,能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相当于蹚过一遍雷了,因此这钱便没算白花。
不过除此之外,还得考虑欠债者的年龄与偿还能力,她爹这个年纪,想翻身的确是难了,店里的茶架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并且白天都不开门营业,估计早就摆烂了,出去溜达也不见得是在搞什么正经勾当。
但陈今汐却不一样,坦白来说,如果只论经济水平,放眼所有同龄人当中,她都算最顶尖最优秀的那一档了,有一个三十七万粉丝的社交账号,一般而言,粉丝数基本能直接和年收入画上等号,三十七万粉就等于三十七万的税前年收入,税后三十万不到。
当然,这只是收入罢了,全职自媒体人,就以coser来举例,粉底口红等这些必不可少的妆造用品,还都是日用品,一年起码也得花个大几千,还有场地租赁、服装、摄影师、相机等等成本,这些都算是固定支出,一年也得花几万。
但她时不时还能傍个冷锋这样的大款,那一身的奢侈品虽然是万国造,但不间歇的进账如果卖掉也是笔不小的收入,吃穿这方面,省了不少开销。考虑两口之家的生活成本,房租水电等等全都刨去,还有她还在上学的学杂费用,甚至上述这些自己都能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来。
反正不论怎么算,对于她来说,省着点花,加上她爹多少还能挣点,五十万两年怎么都能还完了,关键是省着点花,毕竟你都欠钱了,如果还不省着点,那也是个神人了。
所以冷锋那次,易安才说这家伙绝对不值得自己同情,毕竟她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世界上99%以上的人了,甚至比当时的自己都要多,拿这么高的收入,自然就得吃相应的苦。
“是不多!如果没有你,我最多四年就能还完,到那时,我和我爸起码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而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报应!”
“呃……你这话说的。”虽然易安知道她是在诡辩,说得好像她建的那个五十万粉的高仿号的收入,就是她自己应得的一样……
但很客观的说,因为自己的出现,假如她还要还自己这笔债,估计也是个小几十万的数字,那她的生活质量的确会在现有的基础上继续恶化许多,毕竟已经花出去了的钱想再存回来,真的就很难了。
“你自己不是还有个三十七万粉的账号么?三十七万一年,五十万要还四年?”
“三十七万一年?姐姐,你当我家开银行印钱的呢?三十七万粉,一年哪能挣到三十七万啊……”
易安听她抱怨了一通,最终总结陈词,得出来结论,简单概括就是:路人缘不行,完读率啥的比一般博主要差,商单也找不上几个,只是自己预估的量级是没有错的,刨去自己方才算的那些成本,一年就只剩下十五万多点用来还债了。
“那也用不上四年?你还欠了别的账?”
“我还要给一笔抚养费,每个月都要给……另外,还要还一笔医疗贷款。”
“我的天……”易安的眼睛当场就瞪大了,难怪……难怪,感情这姐们是真的纯纯“负二贷”啊!
“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七岁,现在跟着我妈。”
“改嫁了?还是单身?”
“改嫁了。”
“什么原因改嫁的?改嫁多少年了?”
“不是,姐姐,你查户口呢?”
“那不然呢?不问仔细点,我这三千块岂不是白花了?”易安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她平日里压根没这么多话,更没这么单刀直入,主打的就是一个:我花钱了。
“嫌我爸穷,所以改嫁了,我弟三岁那年,她就带着我弟一声不吭的走了,当时我也想跟着走,她嫌我是个累赘,没带上我,而且……她只带走一个,我爸大概率不会说什么,她要是两个都带走,我爸估计得追到天涯海角。”
“……”
这是易安首次沉默,静静地扶着方向盘。
“至于为什么穷的,也是为了她。
她生了弟弟不久后,就得了乳腺癌,当时没发现,发现后已经快没救了,手术后能康复过来都是个奇迹,我爸那时候刚好处在生意上的困难期,砸锅卖铁贱卖茶叶凑齐了钱给她治病,可等病治好后,家里面也基本什么都不剩了,要不是有补助金,我都得辍学一年。
她走了之后,便找了个小老板,是她的老同学,一直把她当白月光,即使她变成了这副德行也依旧喜欢她,也是做茶叶生意的,当年接我爸盘的就是他,也就是我爸落魄那年,他的身家炒到了近千万万,光我爸贱卖的那笔茶叶就赚了小几十万,十多年前的几十万。
我爸穷了就是因为她害的,两人离婚后,我爸还要反付给她一笔抚养费。”
“你爸也接受?”
“不接受又能怎样?爱了半辈子,生了两个孩子的老婆,而且,他连上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
沉默,如月光下没有丝毫波澜的江水一般。
“打那之后,我爸便开始酗酒,一开始喝醉了就喜欢砸东西,像今天这样催债催得急,就会动手打人。”
“那你就这么让他打!?”
“…… 我打不过他啊,而且……
这是我妈欠他的。”
“……”
“你这个……蠢丫头。”
易安缓缓靠边停车,表情刚好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具体细节。
“你给我好好记住,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是因为任何人、为了任何人,我们来这人间走一遭,皆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你唤她一声妈,她唤你一声儿,这事便算是两清了。你不是她的独属物、她亦不是你的所有者,她若尽到了抚养义务,自另当别论,你便得还她以拥抱、还她以感恩、还她以人世间种种美好。
可她若未曾尽到一刻抚养义务,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曾陪伴在你身旁;在你缺少她的时候,她不曾守护在你身旁;在你跌倒、在你爬起、在你一次被搀扶,她皆不在你身旁,那你又为何像个奴仆一样,在另一个对你拳脚相向的家伙面前偿债!?”
“……”
陈今汐双手紧紧扣着掌纹,指甲逐渐陷入掌心之中,一颗颗晶莹,也不断在她眼眶中打转。
“我们……不欠他们什么。”
“可他……终究是我爸啊……哪怕他再怎么差劲,哪怕他需要我养着……没了他,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
易安想劝她学会放下,可仔细一想,自己又有何资格说教她?哪怕自己当时没有养育雨疏的能力,也要死死扣着她,把雨疏带在自己身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单方面的自私?雨疏这些年跟着自己,也吃了不少本不应该吃的苦。
自己和父母有关的记忆全都被留在了那座宅邸里,可如果雨疏也被留在了那里,那么就显得……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种举起筷子就是团圆饭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
沉默,是路灯下成群成群缓慢跌落的飞萤,为了那一丝虚假的温暖,便甘愿将自己完全燃尽。
“那就跟着我,学着慢慢适应这种日子,既然原生家庭给不了你任何东西,那就去组建自己的新家庭,去找到你自己的那个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