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曦回到宴会厅后,玟小六马上发现了她神色异样,便带着她先行离开,回到涂山氏为宾客们准备的客栈中。她用情人蝶给相柳的神魂传话:“夫君,团子身体有点不舒服,我陪她先回客栈了,你和小九说一声,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团子的。”
相柳回复道:“好的,夫人。”
蓐收离开紫藤凉亭后,也无心情留在宴会上,同样回到客栈。一个人在房间内喝了很多闷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仔细回想了与鬼方辰曦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除了相思和辰?同游皓翎的那些日子,他能在辰曦面前有自制力外,其余的几次见面,他确实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辰曦。第一次在赤水寿宴他就被她的琴音气质吸引,后来在海国他又被相思吸引,爱上了相思。之后每次见到辰曦,只要相思不在,他都会在辰曦身上看见相思的影子。蓐收也不理解自己荒唐的感觉与行为。
他喝了很多酒,睡梦中见东海之畔的礁石上,相思背对着他,长发如瀑,被海风轻轻拂起。他笑着唤她,可当她转过身时——那张脸,却变成了鬼方辰曦。
蓐收猛然惊醒,额间沁出冷汗。窗外月色如水,隐约传来宾客们进出的脚步声。“这个梦……”他抬手按住眉心,指节微微发颤。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仍是辰曦那双含着讥讽的眼睛——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若说和相思相似,雪舞与相思倒有七八分相似,可你却对没见过真容的我一再纠缠?又是为何?”
“是啊,为什么?”蓐收喃喃自语道。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烦躁。
太像了。像到让他恍惚,像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相思和辰曦,明明是两个人。 相思活泼灵动,辰曦清冷疏离;相思喜欢热闹,辰曦偏爱独处;相思总是笑着唤他蓐收,而辰曦……辰曦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可为什么,他总能在辰曦身上看到相思的影子? 他抬手按住眉心,“难道……我真的变心了?”这个念头让他猛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出青白。
“不,不可能。我对相思的感情从未动摇过。可若我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每次见到辰曦,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我到底在追寻什么?”
蓐收继续喝着酒,然后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整晚他都在重复那个相同的梦。
此时客栈连廊的另外一头,辰曦坐在榻上靠在鬼方辰的怀里,轻轻的抽泣。鬼方辰挥手设下禁制,轻轻的拍着团子的背说道:“娘亲知道你为了辰曦的身份不被识破很辛苦,以后尽量不要让辰曦出现在蓐收面前吧。”
“娘亲,当蓐收靠近辰曦时,我既欣喜自己换了身份依然能吸引他,又害怕他真的背叛相思。”
“你爹爹的身世,鬼方氏的血脉,小九和雪舞的困境,你哥哥都和你说了对吗?”
辰曦点点头。
“娘亲劝慰你哥哥和雪舞的话,哥哥可有告诉你?”
“告诉了。”
“那你觉得娘亲说得可对?”
“对。”
“团子,我不希望你对于感情太过执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虽然说大多数人的感情都是排他的,但也有很多人会同时喜欢上几个人。这很正常,世家大族内妻妾成群的人也很多。而且人的感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的。”
“可是,娘亲你和爹爹几百年恩爱如初。”
“娘亲和你爹爹不一样,我们除了男女之情,还有恩情在。你爹爹是那种别人给他一点点温暖都要尽力回报的人。这样的人很少很少,他是那种懂得爱又会付出爱的人。我们不能用极少数人的标准去要求大多数人,你说对吗?”
“娘亲是说,由于当年您救了爹爹,所以爹爹才会对您言听计从?”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方面,娘亲的话都是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都是为了你爹爹考虑。不过你爹爹确实把我看得比任何人与事都重要。”
“团子,蓐收现在不是还没有背叛相思吗?人是活在当下的,不要为了过去后悔,也不要为了未来担忧。活在当下,享受当下。你和蓐收未来还会遇到其他困难,如果你们连最基本的彼此信任都没有,又如何面对未来的困难?”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不如趁着此次让蓐收对相思心怀愧疚,你若以后有本事让他也对你言听计从,那岂不是比现在更能让你安心?”鬼方辰轻声说着,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
辰曦听后,停止了抽泣,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思索着鬼方辰的话。“娘亲,您说得有道理。我不应该总是患得患失,我要让蓐收真正看到我的好。”
鬼方辰欣慰地笑了,摸摸她的头,“这就对了。感情需要经营,也需要一些智慧。你要展现出自己独特的魅力,让他在大事上始终将你放在第一位。”
辰曦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明白了,娘亲。”
“你若实在难受,以后就不要用辰曦的身份见他了。还有两日的宴会不参加也可以。”
“娘亲,我没事了。蓐收只是怀疑,并没有发现辰曦的身份。” 辰曦打断道,声音已恢复了平静,“我若突然不出现,只会加重他的怀疑。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暴露晨曦身份的。”
鬼方辰抱紧她,“我的团子长大了,不管遇到什么,娘亲都会在你身边。”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们身上,辰曦靠在鬼方辰怀里,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仿佛已经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
鬼方辰扶着辰曦躺下,手一挥,辰曦便沉沉睡去了。门外响起敲门声,“娘亲,团子如何了?”
“进来吧。”鬼方辰回答。
“她睡了,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相柳和小九看到辰曦在鬼方辰的照料下睡得安稳,这才放下心来。
小九开口道:“爹爹,娘亲,团子没事的话,我带雪舞去赌场看看。”
相柳说道:“探查清楚再行动,莫要莽撞。”
“是,爹爹放心。”小九拉着雪舞退了出去。
“夫君,今日宴会上玉儿和意映如何?”
“他们两人倒是情投意合,意映答应和玉儿回鬼方谷了,我到时陪他们一起回去。”鬼方辰点点头:“意映是个好姑娘,聪慧又能干,将来也能帮衬玉儿不少。只是,我们的身份还需先瞒着她。”
“好的,夫人我们回房吧,让毛球守在屋外看着。”两人退出房间,相柳对毛球说道:“看住门,不能让蓐收进。”
毛球点点头,乖乖的守在屋檐下。
蓐收又一次从那个诡异的梦中惊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窗外月色已西斜,小厮送来的醒酒汤早已凉透。他一口气将醒酒汤全部喝完,他需要清醒。那张在礁石上转身的脸,那双含着讥诮的眼睛,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神智。
他必须亲眼确认辰曦那张面具下的脸。蓐收悄然离开房间,借着夜色的掩护,潜行至辰曦的房门外。他屏息凝神,指尖微动,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渗入门缝,试图窥探内室的情形。
他的灵力被一道土灵挡住,反弹出来,房内有响动声传出。
“小姐你醒了?”屋内亮起烛光。
“小姐喝水,您也别为相思王姬伤心了。她自己找了个三心二意的男子,你就该将蓐收对你的纠缠全部告诉王姬,这样对你们三人都好。那个蓐收估计也不敢再来烦你了。”
辰曦回道:“我只是不想让相思妹妹受到伤害。”
“可小姐,你若不主动告诉王姬,以后哪次被别人撞上传到王姬那里,万一王姬误会你主动接近蓐收,那你们的姐妹情岂不也……”
“清儿,你说得也有理,容我再想一下。你也觉得是蓐收三心二意?”
“小姐,这些世家公子们都一样,见一个爱一个,您又没招惹过他,哪次不是他主动找您?他若不喜欢小姐,为何如此纠缠小姐?”
“蓐收说因为他在我身上看到相思的影子,总是把我错当成相思。”
“小姐,你不会真相信那些公子哥的鬼话吧?难不成他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变心了吗?还是他故意找借口接近你?”
辰曦叹息道:“我以后真得躲着他些。”
蓐收在门外听着辰曦和清儿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那些话如同一把把利箭,直直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相思的感情坚如磐石,可如今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辰曦有了别样的情愫。原来辰曦一直是为了相思,才默默忍受他的纠缠。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满是愧疚。他想要推门而入,向辰曦解释清楚,可双腿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无法挪动分毫。“我真的变心了吗?”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脚步声,蓐收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悄然退了回去。回到房间,他躺在榻上,陷入了沉思。他明白,自己必须要理清楚这份复杂的感情,否则,不仅会伤害到相思,也会辜负辰曦的一片好心。
青丘城的夜色比别处更浓些,或许是因涂山府连日的寿宴灯火太盛,反倒衬得寻常街巷格外昏暗。小九站在当铺斜对面的屋檐阴影里,玄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玉扣,眼睛却盯着当铺门口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守卫。
“哥哥看什么呢?”雪舞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
小九头也不回地弹了下她额头:“说了要叫公子。”
雪舞撇撇嘴,灵活地转到他面前。她此刻作小厮打扮,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脸上还抹了几道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公子,我们几时进去?”
“再等等。”小九眯起眼,“看见那个穿褐衣的没?每隔一刻钟就会有赌场的人带生客进去。”
正说着,当铺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引着几个锦衣公子走出来,边走边搓手:“几位爷下回再来啊,咱们新到的南海鲛珠还没开呢!”
雪舞眼睛一亮:“就是现在!”她刚要冲出去,却被小九一把拽住后领。
“急什么。”小九从怀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锦囊晃了晃,“要装就装像些。”
雪舞会意,立刻换了副谄媚表情,弓着腰跟在小九身后:“少爷您慢些,这青丘城的石板路可不比咱们西陵...…”
小九大步流星走向当铺,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守卫刚要拦,就见他随手抛了块金锭过去:“听说你们这儿有好玩的?”
金锭在空中划出道弧线,被守卫稳稳接住。两人对视一眼,左侧那个塌鼻子咧嘴笑了:“爷里面请。”
当铺里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个戴水晶镜的老头,正就着油灯看账本。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地敲了敲身后博古架。雪舞眼睁睁看着那架子无声滑开,露出条向下的阶梯,暖黄的光混着嘈杂声浪扑面而来。
“跟紧我。”小九用传音术嘱咐,面上却摆出副轻佻模样,摇着扇子往下走。
阶梯比想象中长得多,墙壁上每隔十步嵌着盏鲛油灯,火光被染成诡异的幽蓝色。越往下走,空气中的味道越复杂——酒香混着汗味,脂粉气裹着铜臭,最底下还浮着层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买定离手!“
“开——豹子!”
“哈哈哈通吃!”
声浪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轰然炸开。雪舞瞪大眼睛——这哪里是什么赌场,分明是座地下宫殿!挑高至少三丈的穹顶上悬挂着数十盏琉璃宫灯,照得厅内亮如白昼。中央是张巨大的骰宝台,围着不下百人,金银堆得像小山。四周分散着牌九、番摊、等各色赌局,最远处还有扇包铜的大门,隐约传来野兽般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