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幽光悄悄透过门缝,在岳鹰的脸庞上斜斜划过,愈发衬得她犹如冰霜雕琢般,冷艳可人。
林来喉头滚动,一双眼火辣辣望向她,问道:“妹子往后可有个章程?”
岳鹰侧过身去:“林捕头吃着公门饭,可知晓立女户的规矩?”
林来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如今不比从前了,朝廷正缺丁口呢,对咱们这些没出阁的娘子管得严。像妹子这样无父无子,又年轻美貌的,想单独立户,难如登天!”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单丁保护费、城防贴税、清污钱、户籍银……哪样不要钱?最要紧的,还得置下八十两往上的产业。
甭管买地还是开铺,少一钱都不成!若半年内凑不齐,嘿嘿……官府可要发官媒帖子,到时候配什么样的人家,就不好说了。”
他说得详细,岳鹰由不得听了进去,吃惊道:“另置产业?我阿爹留下的这间铺子做不得数?”
“这……” 林来做出为难模样,搓了搓手道,“实不相瞒,衙门里的刀笔吏最是认死理。你虽是独女,可要说能承袭家业,总得拿出‘孝亲守节’的凭证来。”
“这如何证明?”
“像里正的保举文书、乡邻的联名画押,或是三姑六婆验过的身子贴,不过……”林来忖着岳鹰的脸色,慢慢靠近,“不过,妹子也不必这么麻烦。那劳什子女户不要也罢。
想我林来,天大的本事没有,武清县八个镇子上却名头响亮,集市坊间的商家店铺,没有和我不好的。明里暗里的孝敬,一年也少说三五百两。
我家里的娘子病了多时,早晚得死。这些年虽有三两个红颜知己相陪,却终不是章法。”
他一把搂住岳鹰,“妹子若愿意跟我,别说这处宅子,就是再置房买地也是使得,总之有哥哥护着你。”
随着这句话,他一双手如蛇信子般开始游走,岳鹰忍着恶心,把头一低,一个过肩把他横摔在地,冷声道:“若以林伯伯的辈分论,我该唤你一声叔父,林捕头这把年纪了,也该知道自重!”
林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呸”一声吐出嘴里的尘土,恨声道:“小丫头,我劝你也别把一双眼长到天上去。我年长你些是真,却实打实能护着你。
就凭你如今的行事,漫说在这镇子上立女户,就是把皮货店的生意重新开张都难。嫁于旁人,更是想也别想,我且看看哪户人家敢来娶你!”
岳鹰神色愈发冰冷:“林捕头这是想强抢民女了?”
林来哈哈一笑:“这么说也无有不可的。你且放心,待你遂了我的愿……”
说话间岳鹰已经把两扇门齐齐敞开,站在门边高声道:“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是枉然。我只消你记住一点,我岳鹰不是戏文里任人强抢的民女,若有人不信,就来试试我手里的刀箭!”
“好好好!”林来的面皮一阵青一阵白,忽的抬手往一旁的木几上一拍,道,“好好好,岳小妮子,你打量自己有几分三脚猫的工夫,就了不得了吗?
你是看,这两年市面上山魈娘子的传闻少了是不是?”
“不劳费心。慢走不送!”
林来冷哼着到了门前,终究是不甘心:“我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待你想清楚了……”
谁知一句话未完,他就被岳鹰揪住后衣领往前一送,踉跄着到了门外。
门在身后“砰”一声合上,林来咬牙恨恨道:“你且给我等着!”
转眼见隔壁的吴娘子正探头探脑,他怒声斥道:“闲得没事做了吗?行头交代下来的事做完了?”
吴娘子赶紧赔着笑缩回身去。
门内岳鹰怒不可遏,呼呼喘着粗气。她拎过林来用的茶碗,隔着院墙向外一投,扑通一声落入了几丈外的粪坑。
一只脚虚放在春凳上,直挺挺躺了一会儿,余光瞥见阿爹挂在墙上的弓箭,岳鹰双眼一酸,落下泪来。
阿爹说过,做他的女儿,就不能欺人,更不能任人欺凌!
岳鹰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到了连着前厅的耳房。这是阿爹生前的住处,收着他所有的遗物。
蜘蛛在床底不知疲倦的结网,那个窄长木箱正被杂物盖在最下层。岳鹰索性钻进床底,把东东西西的一起拖出,搬开压在上方的物件,开了木箱。
布囊之下,朴刀刀刃依然锋利。岳鹰正准备拿布擦拭,刀柄刮住杂物啪嗒一声戳开了另一个木箱盖。
木箱里头空荡荡的,独独摆着个眼生的褚色锦布包。她捏着锦布边角,一层一层慢慢揭开,里头竟有两张裹得严实的狐狸皮毛。
阿爹当日走得急,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丧事刚过,家中还乱糟糟的没拾掇利索,烦心事儿就一件接一件地出。要不是今日翻箱倒柜,她压根不知道家里还藏着这宝贝。
看着这两张油光滑润,色泽鲜亮的上好狐狸皮毛,岳鹰刚还想着拼命的心思一下子歇了多半。
说到底林来也未必能在武清县只手遮天,实在不行把皮毛卖了换钱,找人打点一二,或有转机。
岳鹰不禁想起了父亲的义子方正。
自家这个皮货店位置偏僻,能经营多年,靠的就是方正捎带着往北走货。不过去年至今,方正风寒之后又患了咳疾,往北的买卖就停了下来。
这两张狐狸皮毛估计就是那时攒下的。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方正帮忙:他是在市集上混惯的,卖皮子、托人情这些事儿,除了他还真没旁人靠得住。只是不知他眼下还在不在家。
算起来,上次见方正还是阿爹发丧那日。他当时还病着,却非要陪着自己在灵前跪了整夜。
想起烛影幢幢中,他哽咽道:“义父听说你在市上担着柴卖,心疼的几夜没睡。不顾我劝阻带病进山,才折到那两头野猪身上……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郭秀才那厮。他却连奔丧也不见人影,亏着高氏那老虔婆还有脸要卖了这房子吃绝户。”
岳鹰止不住攥紧手指,默道:“终有一日,我让你们怎么吃的,怎么给我吐回来!”
继而想到林来的嚣张笑意,她一拳捶在床沿上,出声道:“你们怎么欺我的,我也会一并还回去!”
窗外,彩霞隐入云层,只薄薄露出一道金边。岳鹰盯着那道金边入了夜幕,决定明日就去书山村打探消息。
正要去洗漱安置,忽传来一阵拍门声。声音急促得蹊跷,岳鹰摸出绑在小腿处的匕首,慢慢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