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禾看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宋知韵上前牵住讷讷的岳鹰,和她一起坐下。
岳鹰虽觉得她慈祥可亲,身子却下意识僵成一片。
“是个身强体健的。”宋知韵兀自握着她的手腕探了探脉说,“你不认识我。我是轩儿的姨母,略通些医术。你伤重时我恰巧不在,轩儿才着人找来了赵大夫。
赵大夫疗治外伤有一套,于狼毒上却没有什么心得。等我得了闲,再好好替你治治。”
赵大夫可是松州城里最能解狼毒的名医,要不然郎君也不会冒着夜闯城门的危险,派吉敏把他从床上截来。
只是现下……念禾乖觉地垂下了头。
只听宋知韵又说:“你也不必念我的恩,我这般做不过从心而已。你的事我听轩儿说了,是个忠勇有义气的。要我说啊,上古猎家也不过如此,古今多少儿郎都不及你万一。
我知道了世间有你这样的好儿女,心底敬佩万分,只想为你做点什么,才全了这腔热血。”
岳鹰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积攒多日的憋屈从眼底喷涌而出,又听她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了。我来之前轩儿还说,要设法救回你的义兄呢。”
“果真?”岳鹰一阵惊喜,继而低头道,“居士他正恼着我,他不怕我们泄露消息了?”
“轩儿这孩子自小没有父母照拂,养成了嘴硬心软的性子。先前那般说,也是试探你的心意。结果差点伤了你,自然是疑虑全消,万分后悔。”宋知韵笑道,
“我就劝他说,说你要是真的心中有愧,救了岳娘子的义兄后就顺带把酬金结了。这年头,平民的日子也是不易的。你猜怎么着,轩儿啊,他应下了。”
念禾抢言道:“我当初是怎么同你说的?我们郎君肯定会答应的。”
岳鹰感动道:“原也不是他欠的债。”
“唉,这有什么的。不过几百两的事,他顺顺手就过去了。说来,他也是弘嘉娘子的舅舅,替未来的外甥女婿打点一二也是应当。”
宋知韵觑眼扫过岳鹰的面庞,察觉到她脸上的愤懑神色已消,起身告辞说,“我原是来见见你,看你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
回头我让人再送些药来,姑娘家家的,胳膊上可不能留疤了。”
“你……”岳鹰迟疑起身说,“您刚刚说要打什么商量?”
“不忙不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等你伤好了再议。”宋知韵说着话,已经走出门外。
“他肯放我走了?”
宋知韵这才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大事,讶异道:“岳娘子这会子要走?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全,你义兄的安危也不顾了吗?”
岳鹰掐算了下时间,说:“既如此,我就再多叨扰几日。”
宋知韵如释重负,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对念禾说:“念禾,你随我来,到西华山院里取些药来。”
岳鹰看着他们走远,默默训诫自己道:“岳鹰啊岳鹰,这平地上住着的人向来奸猾,尤其是这些有钱有势的。
你在书山村就看出了袁英积不寻常,却不知早早与他立下个债务字据,才到了这般境地。
就是那个翠湖居士,名头听着清风霁月,行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若不是他姨母好心,你就是拼了命也枉然啊。
岳鹰啊岳鹰,才几年功夫,猎场上该有智勇都忘了吗?以后可要长点心啊!”
这边岳鹰痛心疾首地自我告诫,那边苏景轩正在临梧院里和袁英积密谈。
“东西由我来送,炳麟不放心吗?”
袁英积拱手道:“博远言重了。证据里设了机关,操作不慎就会烧毁。现下我已然大好,还是亲自走一趟稳妥。”
“我觉得,东西早日送至京中,陛下也能早日防范。”
“博远你不是传信回去了吗?陛下得了信就是得了先机。”袁英积浑不在意道,“博远若是忧心,我们路上走快些就是。”
苏景轩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道:“如此也好。你先扮起来,天黑后,我来安排。”
袁英积在他背后起身:“博远,积这里还有个不请之请。当日替我送信来那个村姑,我已应下要纳了她。只是眼下赵娘子她……还望博远帮我照看。”
“哦,”苏景轩道,“我怎么听说,她只急着问你索要酬金呢?”
袁英积道:“说来话长,总归是被令外甥女给吓怕了。她一路上几次救我性命,我们又有了肌肤之亲,我总是要负责的。”
苏景轩回想起浴室里岳鹰说过的话,用手作拳在口边挡了一下才隐起笑意,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在这里安心住着。炳麟放心,有我在,必帮你护着她。”
袁英积满意道:“博远,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咱们同窗间的情谊。待见了陛下,你的功劳我定是会言明的。”
苏景轩先喜后忧道:“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郡主那里……唉,若非是你来求助,我也不敢出这个面。陛下面前,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袁英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郡马爷早已仙逝,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只要陛下点头,郡主也挡不住你入籍。博远兄不必丧气。”
苏景轩继续摇头叹息:“罢了,罢了,我只求财运亨通,今生富贵,至于旁的还是随遇而安吧。”
两人对坐叹息,袁英积忽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那块“积”字玉佩交给苏景轩说:“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唯有这个是自小带到大的。
你帮我转交给她,告诉她,我应下她的一定做到。只需她好好收着,莫要再让人抢去了。”
苏景轩哈哈一笑接到手里道:“好说,好说!”
刚拐出两院之间的角门,苏景轩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
吉敏凑上前低声说:“他若真有意攀附郡主,怎会故意告诉他和那个岳娘子有情?郎君,莫不是他果真无意与赵娘子结亲?”
苏景轩背着手冷哼道:“若无意,何苦一再吊着弘嘉?我这个便宜外甥女是什么性子你竟忘了?”
“这倒也是,他越是欲拒还迎,赵娘子越会穷追猛打。”吉敏又疑惑问道,“只是属下想不明白,他这次若立功,是能够顺利调职入京的了,何必再攀附居安郡主这个不得势的前朝宗亲?”
苏景轩快步向前:“不得势?云州一旦有变,往后的形势还不好说呢。他既想要振兴袁家,就要敲骨吸髓,踩着所有人的肩头往上爬。对我,他自然也是如此。”
“我呸!他重整袁家不易,郎君您就活该被他利用了?”吉敏跟上前抱怨道,“老爷夫人的大仇未报,郎君您现在还得挂着旁人家的姓,要再让居安郡主那个毒妇得了势,咱们连眼下的光景都保不住了!”
苏景轩忽的停步,吉敏反应过来,慌忙跪下道:“是小人失言了,请郎君责罚。”
苏景轩的目光穿过他的头顶,望向远处的山际,良久,他幽幽道:“怕什么!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天边一阵惊雷,乌云瞬间蔽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