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偏院里,一片静寂。
苏景轩在正屋门前咳了一声,见无人应和,便径直走了进去。
念禾等不知去了哪,隔着帷幕依稀看见床榻前一个背影。
苏景轩看着随风摇摆的淡蓝色帷幕,心绪不知不觉变得宁静。
“你不是很能耐吗?”他被自己声音里的轻柔吓了一跳,忙加重了语气道,“上山打狼,下水救人,连和离书都拿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挨几板子就受不了了?”
里面依旧没人答应。
苏景轩继续说:“就算你是个女侠,如今也是个皮肉开裂的。不爬在床上休息,坐在那里硬撑是何道理?”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也罢!你乡野中长大,平生见过的除了莽夫就是野畜。这外头的世道,可不是光凭你的拳头就能行的通的。
你且记住,无力反抗时,再委屈也要隐忍,且不可一根筋行事。平日里呆头呆脑闷葫芦一般,发起怒来倒是妙语连珠,结果呢……人家可不耐烦听你这贯口!”
苏景轩自以为说了个笑话,却没有听到笑声传来,挫败道:“不管如何,先用些饭是正经。不然……”
“郎君?”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念禾和彩儿一边一个把岳鹰架在中间,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苏景轩狐疑望向里面,宋知韵神色古怪地揭开帷幕,走了出来。
空气不知凝固了多久,岳鹰开口说:“居士,能让一让吗?这伤口实在疼得厉害!”
苏景轩朝里让了几步,没好气道:“我看你是伤得不重,还有力气到处走呢!”
岳鹰这是去如厕,自然不好分辩。苏景轩还想再说几句,结果又对上了宋知韵的打量,心虚地咽下了后面的话,说:“既然你没死,以后就别再瞎折腾了。”
岳鹰重新趴回床上,忍着痛道:“居士,昨天的事念禾同我详细说了,难得你和你的外甥女不是一样的人。救命之恩,岳鹰以后一定报答。”
苏景轩心头漫过一丝得意,忙正色道:“倒也不必,我也是怕你死在我这里,不好交待。”
“居士,你既然答应帮袁英积还债,能不能先替他把账结了,我想早点回去。”
心头刚聚拢的热意哐一声稀碎,苏景轩冷声道:“居士居士地叫着,真当我是修道成仙的大善人了?”
宋知韵抢言道:“轩儿应下的,自是不会失言的。你眼下伤着,又和赵娘子生了些误会,怕是拿了银子路上也不好走。缓些日子再议不迟。”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苏景轩闭嘴。苏景轩也生怕她腾开手抓住自己查问,急匆匆走了出去。
念禾追出来说:“郎君,阿鹰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当日郎君想留下她,她就以为郎君要纳了她。郎君若对她无意,也不必经常来看她。她能吃能喝的,又有奴婢照看着,不会出事的。”
苏景轩双颊泛过一阵热意,狠狠瞪了跟上来的吉敏一眼。
吉敏忙求饶:“郎君,都是宋大娘子逼小人那样说的啊!”
“你这么喜欢听她调派,我把你送进西华山院可好?”
“郎君恕罪,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只想留在你身边。”
苏景轩拂袖而去。
屋里,宋知韵在彩儿的协助下,给岳鹰换药,态度突然热情的让岳鹰不适。
“宋大娘子,您也累了半日,早点回去歇着吧!”念禾劝道。
“累?我不累!”宋知韵也不理她,不顾岳鹰抗拒,握住她的手,掏心掏肺地说,“鹰儿,你不知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师父和师姐相继离世后,除了师姐留下的轩儿,我再无亲人。
近日见了你这般讨喜的女孩,就如见了亲闺女一般,心中才宽慰一二。”
念禾和彩儿见多了她这般,一高兴就到处认亲的性子,面无表情地听着,倒是岳鹰十分动容:“自阿爹离世,我在这世间也是形单影只,没有血脉亲人。您这话岳鹰感同身受!”
“真的?”宋知韵大力拍了一下岳鹰的手背,喜道,“要不怎的说咱们娘俩有缘分呢!为着这个,我一定要悉心照料,直到你痊愈。”
岳鹰被她一吓,心头的感伤一扫而尽,往回缩了缩手无果,强笑道:“不碍的,不过是些皮外伤。”
宋知韵放开她的手,正色道:“《黄帝内经》有云:‘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外伤看似‘生于阳’,只是肌肤表面的损伤,实则与整体的气血、经络、脏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皮肉受伤,气血运行便会受阻,经络亦会受损,久而久之,还可能累及脏腑。
你这阵子接连受伤,伤口虽在体表,经络之中、肺腑之里,不知又藏了多少淤堵。若不及时调理,轻则伤口难涨,重则气血逆乱。”
岳鹰不明觉厉,只惊得连连点头。
宋知韵这才恢复了之前的慈祥面孔,温声道:“你义兄的事,我又找过轩儿了。虽说至今还没有确切下落,但我已经让人往你家里送了二百两银子……”
岳鹰抬起头,宋知韵忙掩饰道:“之前我让人去官衙打探过你义兄家的户籍,所以才知道他们的住址,派去的人说,家里的老小都好着呢。”
岳鹰眼眶一热,道:“宋大娘子,谢谢您,您可帮了我婶子家的大忙了!”
宋知韵摸了摸她的头:“二百两银子值得你这样?我可听说你谈好的报酬是600两!”
岳鹰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是560两!但200两也够他们救急了!其余的……要不回来,便也罢了!
这钱原也不该你们来还……等过了这个坎儿,他日我一定再挣钱还给您。”
“你若有心何需他日?眼下你就有一个法子抵债。”
“什么法子?”
“你要是有心谢我,再莫叫轩儿居士了。”
“啊?”
“你不知道,我呀平日里最烦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了,偏旁人给轩儿取了这么个名号。居士居士地叫着,没得让我恶心。一想到这个‘居士’小时候我还抱过,就愈发恶心了。”
宋知韵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呕吐,岳鹰哭笑不得:“那我以后随念禾唤一声郎君便是。如此便可抵债了吗?”
“你想得倒美,当然不是。”念禾忍不住打趣道,“咱们宋大娘子啊,最是会做买卖的人,闹不好是又炼成了什么补药,自己怕试了出丑,花钱让你尝味道呢!”
岳鹰正色道:“岳鹰吃得了苦,愿意为宋大娘子尝药。”
屋子里连同彩儿在内的另外三人闻言,立马大笑起来,看岳鹰一脸茫然,她们愈发笑得前仰后合。
宋知韵终于忍了笑对着念禾啐了一口说:“呸!你这个贫嘴多舌的丫头,我拢共就失了那么一回手,值得你打趣我几年?我就该制一款药来,直接毒哑了你。”
念禾擦着笑出的眼泪说:“宋大娘子恕罪,念禾再不敢了。奴婢比不得宋大娘子您,甭说哑药,就是那味让人心醉,到处拉着人说体己的补药,奴婢也受不住啊!”
说罢,三人面面相觑,再次大笑起来。
岳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万般尴尬。正不知所措,宋知韵开口说:“这丫头最是护主的,咱不理她!鹰儿,我确有一事,要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