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处探出一颗脑袋:“徐风在底舱给岳娘子医治,郎君有什么吩咐?”
苏景轩一见是吉令,当即板了脸训斥:“吩咐?我如今敢吩咐你什么?我让你跟在她左右寸步不离,那会子又浪荡到哪里去了?”
吉令早知就有这遭,垂头丧气地站着听训,老老实实听到最后,回道:“小的就去了一趟后厨,被那里的厨师看出了出手不凡,硬要小的露一手。小的也是为了讨岳娘子欢心,一时蹉跎了。”
“嗬,这么说,跟在我旁边真是委屈你了,我就该把你留在那里当厨子!”
吉令动作娴熟地就地一跪,连声求道:“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再不敢了!”
“眼下就先不罚你了。”吉令心中一喜,抬眼望向苏景轩,又听他说,“等回了别院,自己去领三十大板!”
吉令唧唧呜呜地答了一声“是”,自行从地上爬起来,拾起桌上的折扇,殷勤地给苏景轩扇了几下风说:“郎君,小的发现了一件大事!”
苏景轩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何事?”
吉令左右瞧了,低声道:“郎君身边,许是有奸细。”
吉令见苏景轩没有配合他卖下的关子,自己接话道:“您想啊,袁郎君的行踪我们捂得紧紧的,云州方面怎的这么快就知道了?
还有,来之前,岳娘子……”吉令的话停在此处,不往下说了。
“有屁快放!我要你抖机灵了?!”
眼见苏景轩又是满脸怒容,吉令把脖子一缩,赶紧说:“就是岳娘子在您屋里点燃春意醉那次,小的看着,不太像念禾的手笔。”
他看了看苏景轩,忙接着说:“她要是这般傻,我安哥当年也不能着了她的道。您想啊,万一郎君您把持不住,她在五十里外,解不了您的近渴,那岳娘子……”
苏景轩的目光定在吉令骨碌乱转的眸子上,忽的夺过他手中的折扇,对着他的后脑猛击了一下,说:“一天天的,满脑子草料,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到底是谁查清楚了吗?”
吉令嘟着嘴,站直了身子说:“小的这不是不得闲吗?等回了清风苑,小的又要挨板子,这屁股也不知到拖累我到几时,更是没工夫查了!”
苏景轩明知他用心,揶揄道:“这怕什么的?到时候我叫几个人抬着你去查,一定不让你的屁股受累。”
吉令愁眉苦脸就要告退,苏景轩喊住他说:“我让你走了吗?你去跟徐风说,我眼下的病情好多了,还是把岳鹰移回来住,这舱里空气好,于她的伤情恢复也是有益的。”
吉令正没好气,闻言道:“岳娘子自己要去的,徐风又有什么法子?郎君,不是小的冒犯,您平日里也太不近人情了,岳娘子如今远着你,也是情该如此!”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溜,刚飞奔到门边,苏景轩手里的折扇就落在他旁边的门框上。
“去,叫她过来!”
吉令出去许久,岳鹰迟迟不来。到最后,苏景轩认定是吉令狗胆包天抗了命,怒气冲冲出了门,准备亲自去底舱看看。
门一打开,岳鹰却正守在门边。
“你怎么不进去?”
岳鹰道:“我身上有伤,恐污了这屋子里的气味,郎君有话,就在此说吧。”
她眉宇之间忽显冷淡,苏景轩顿时有些慌张。他记起吉令刚刚的抱怨,温声解释说:“岳鹰,那日说你汗味重,其实是玩笑。
就算你的伤带些味道也是不妨的。经过今日的事,我瞧着我这旧疾许是痊愈了,你安心住回来吧。”
岳鹰拱了拱手说:“既然郎君的病已经好了,岳鹰更是没有道理住在这里了。”
苏景轩一怔:“底舱潮湿,你身上还有伤,如何住得?”
“同来的杂役仆使都住得,岳鹰自然也住得。”
苏景轩看着她就要离开,急忙道:“你是贴身伺候的,本就该时刻守在这舱里。”
岳鹰顿了一下,说:“不是有吉令吗?再不济还有徐风。郎君别忘了,我只是个临时当差的。”
苏景轩生了半日的闷气,眼见太阳西斜,空气里清凉起来,还是止不住担心。
他唤来徐风吩咐:“你去同她讲,不愿住这个小隔间也罢,就先搬进你那间屋子。至于你,就先同阿令挤一挤。”
徐风心里叫苦,又不敢不从,硬着头皮找到岳鹰传达。
谁知岳鹰竟一口拒绝了。徐风以为自己不诚心得太过于明显,忙拣着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一通。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是心甘情愿。可岳鹰一口咬定,自己不搬。
徐风无奈,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去复命,果然又受了苏景轩几个白眼。
船离了码头就开始南下,此时已经返回到江南地界。一连几天细雨蒙蒙,见不到太阳的影子。岳鹰伤在腹部,徐风不好亲自查看,苏景轩见他一问三不知,脸色愈发难看,眼底的红血丝也一日比一日明显。
这天,他实在是心里发慌,又逼着吉令把岳鹰唤进主舱。
岳鹰进了门就不再往前,似乎随时都要转身出门。苏景轩站起身说:“岳鹰,你可是恼那日我当众对你失礼?你知道,我当时发了病,并没有别的心思。所以你……”
“郎君不必细述。岳鹰深知自己粗鄙,不敢胡乱肖想。当时情况紧急,很多事我已经忘了。”
苏景轩心中残存的那丝侥幸“砰”一声断裂,他盯着岳鹰冷若冰霜的面庞,心底后知后觉窜出来一丝钝痛。
“那为何刻意远着我?”
“郎君多虑了,咱们本就是素昧平生,并不相熟。”
苏景轩发出一声冷笑:“是啊!你跟袁英积才是真的熟,你为了他,连命都能拼上。还果真是‘至死不渝’啊!”
这句话一出,那日在雅间外听到的揶揄历历在目。已模糊的心底旧伤,又开始撕裂般疼痛。
岳鹰道:“袁郎君为国尽忠,我帮他也是应当的,但不管对哪家的郎君,我也没有攀附的心思。岳鹰虽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对那些机关算尽之辈也不大瞧得上。”
苏景轩怒极反笑:“嗬,那我还真要感激你瞧不上。既瞧不上,当日往我的熏香里加春意醉时,又存的什么念头?”
岳鹰被捏住短处,一时怔在原地,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悲凉铺天盖地罩上来,心底有个声音对自己说:“瞧瞧吧,这就是你在他心中的形象!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下场!”
岳鹰脸上的表情愈发淡了,双手抱拳,行礼道:“是岳鹰做错了!回去后,我自会向宋大娘子请罪,离开清风苑,再不往你跟前碍眼!”
门在眼前哐一声关上,苏景轩愤而摔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