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鹰进去的时候,外厅的桌上正在摆饭。
苏景轩看见她进来,招呼道:“快,今儿中午有新鲜的鹿肉,还有早上才送来的嫩藕,保你爱吃。”
岳鹰走过去,把他眼前的粳米粥端过来放好,从怀里取过一个瓷瓶,口朝下往里一倒,一片红艳艳的花瓣碎就出现在粥碗里。
苏景轩撑住脑袋苦笑,刚要说话,岳鹰手上的粥碗被人一掌拍飞,“啪嗒”一声撞在举着托盘的小丫头身上,烫的她捂着胳膊尖叫了一声。托盘上未及摆好的饭菜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在摆饭的念禾冲过来怒气冲冲对着岳鹰喊:“你这是想害死郎君吗?”
话未说完,她就被苏景轩推到一边。苏景轩上前捉住岳鹰的手翻来覆去查看,见一切无碍,对念禾怒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摔摔打打!”
念禾喏喏道:“我是怕……我怕她伤了郎君。”
“吉成,吉成!”
廊上候着的吉成闻声快步过来,一见这情形赶忙招呼外面的人进来打扫。
苏景轩怒道:“吉成,你是怎么当差的?为何还要任她在我眼前晃?!今个儿是没有伤到鹰儿,要是她有半点不妥,我要你好瞧!”
岳鹰此刻正在忙着帮那个小丫头清理烫伤,听他惊怒下对自己换了称呼,心头发暖,却不敢回头。
吉成喏喏地赔罪,又许诺要把念禾带下去责罚,苏景轩才止住脾气,唤岳鹰过来用饭。
一上午的好心情被毁了个干净,苏景轩就着汤匙喝了一口粥说:“若非念着吉安,我断不能容她。”
岳鹰说:“安管事说旁人时精明,没想到竟是个重情的。”
“吉安少年老成,十二岁时就能把宋姨交过来的铺子打理得像模像样。念禾生来就喜欢生事,一张嘴尤其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谁知道他看上她什么了!”
苏景轩叹了一口气说:“那天她约吉安出门,吉安这傻小子,不知道换了多少套衣服。结果呢,她给马喂了烈性药,却误打误撞害了自己。
她被马缰绳缠着,差点落了崖。吉安为了救她,自己却跌到崖下摔断了腿。”
苏景轩把筷子顿在碗上说:“事发后,我是想把她逐出去的。谁知那个不争气的……唉,如今他也就只剩下一张嘴硬了。”
岳鹰回想起吉安的模样,说:“那他到底什么意思呢?是想你纳了念禾,让她欢喜?”
苏景轩看她吃醋,眼底闪过一抹浅笑,故意说:“唉,都是兄弟,有什么法子呢?若是他执意如此,那就纳了吧。”
岳鹰戳着碗里的藕片:“是啊,郎君跟她也曾同吃同睡,亲厚着呢。早日纳了也好,免得我这样的无辜之人,跟着受牵连。”
苏景轩见她脸都气得涨红,不敢再继续逗弄,俯身过去,用手指点着她的脑门说:“她爱说话,我听着她说话就能睡得好。不过是让她守了一段时日的夜,怎么就同吃同睡了?
何况,那时我才几岁,你倒是什么都打听得明白,还说自己无辜呢?”
岳鹰端着碗扭过身去,避开他的手指,说:“总不能为着他心里好过,就让我受折腾吧。”
苏景轩施施然吃了半碗粥,看岳鹰仍垂眉坐着怄气,笑道:“你放心,这件事就快解决了。”
岳鹰也在心底劝说自己不要多想,可心里还是不舒爽,一个下午都趴在案上昏昏欲睡。正百无聊赖,苏景轩唤她:“岳鹰,你过来瞧。”
画纸上,一个女子正面带微笑在水里恣意游弋,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湖水里若隐若现,湖水和天空连成一片,隐约露出岸边的几株垂柳。
岳鹰笑道:“这鱼难不成是你自己?可惜没有画出你游得慢的笨拙相。”
说笑间,岳鹰看见画纸下似乎还藏着什么,立马伸手去扯,竟扯出一沓画作。苏景轩伸手去夺,岳鹰用肩膀挡着他,边躲边看。
这些画作里,有的是她在船上时,倚在窗前,遥望天空;有的是她凭栏望风,衣角翻飞;还有的是她用书遮着头,伏在几案打瞌睡……
还有一张,她挽着拦绳,从栈桥上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行飞鸟。远处亭子里,一片衣角从柱子外露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苏景轩红着脸道:“眼下,你可满意了?”
岳鹰把那些画作统统又塞还给他,搓着衣角道:“我又有什么满意的?我今个儿才知道你这么喜欢暗中观察人。”话未说完,她一张脸像红透的柿子一般。
苏景轩笑道:“知道我的眼神好使,下次你还敢不敢再偷懒?”
岳鹰但笑不语,苏景轩走过来把她下午临写的那张字帖拿起来,指着上面的字说:“我算是知道了,当日你为何能在梦里驯服一只虎,敢情是那虎见了这字,直接吓得俯首称臣了。”
两人相视大笑,苏景轩道:“岳鹰,我身上的担子,远不是几个铺子那么简单,今后,你要好好上进。这样我们才能永远站在彼此的身边。”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头,一手拿着字纸给她看,仿若将她环在怀里一般。
岳鹰靠在他肩头缓声道:“昔日我那个老师说过,就是教一个朽掉的木头也比我强些。我想着我于读书识字上肯定是没有天分的,但为了能赶上你,我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苏景轩拥着她在榻上坐下,顺手拿起一个信纸,指着最上面的几行字问她:“那我来考考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云、州、母、贝、线……钱,再、奉、市、舟、司……”
“行了行了,就这几个字,就读错了四个。”苏景轩把她认错的字腾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指着她念的“母”说,“这是个海,大海的海。这个是‘贸’,不是什么‘贝’。这个明明读‘线’就对了,你反倒改成‘钱’。还有,这个叫‘舶’而不是什么‘舟’,知道了吗?”
他擎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岳鹰瞪大了眼睛,连脚趾尖都在用力,只盼着自己把这几个字,一股脑儿吃进肚子里去。
当天夜里,岳鹰‘写’了一夜的字,早上起床还在念念有词。静禾从外面走进来,道:“岳娘子,郎君让你快去一趟。”
“他这是又要考我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岳鹰嗔道,“你告诉他,我这会儿子偏不想去见他。”
静禾继续道:“岳娘子,内书房里,丢失了一个重要的文书,郎君让你即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