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鹰大吃一惊,一把将他从箱子里捞出,打开酒囊喂了他几口药。
“咳……咳……”柳泉终于轻咳出声,睁眼看见岳鹰,皱眉道,“这药除了苦……还管什么用?我这命……早晚得断送在你手里!”
倒是一如往日的难伺候!
只是说这话时,他鼻音沉重,精神也眼见的十分萎靡。
岳鹰见他伤口处又洇出血来,干脆把箱子倒横过来,和旁边的箱子围成一圈,在甲板上给他打了个地铺,又将自己用来做被的厚衣袍盖在上面,遮起一个密闭空间。
刚收拾妥当,船尾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岳鹰的心猛地一紧,迅速钻进被子里,顺势将被褥往上一扯,严严实实地蒙住了柳泉的头脸。
“妹子,是我!”
原来是方正!
岳鹰长舒了一口气,接过方正递过来的包袱,又帮着他腾开了一口箱子,方正这才从狭小的缝隙中艰难地钻了进来。
“在岸上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这么一路折腾,柳老弟他情况怎么样?”
岳鹰秀眉紧蹙:“正发愁呢,他的伤口一再开裂,现在又发起热来了。”
方正赶忙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柳泉的额头,随后在包裹里一阵翻找,找出了一瓶药,递给岳鹰说:“这是临行前我让你嫂子配的丸药,前两日行李混在胡大那里了,一直没寻到机会拿出来。你看看,这药能用得上不?”
岳鹰拿出一丸闻了闻,又从包袱里换了一瓶,说:“这个才是退热的。”
两人一起喂柳泉吃了药,又配合着把柳泉身上的衣服剥下来,为他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一番忙碌过后,方正歉然说道:“男女毕竟有别,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妹子你尽管叫我来做。”
岳鹰倒不以为然:“阿哥放心,我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他现在也就是个病人,是男是女于我都没什么分别。不过,他眼下是不能再窝在箱里了,否则伤情只会反复加重。”
方正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只是如今还不能掉以轻心,我听那些人说,运河上近来有零星水匪出没作乱,也不知道跟他有没有关系。”
岳鹰沉吟道:“到下个渡口少说还要三五天的路程。这几天,阿哥在前面多做些掩护,千万不要让人闯到后面来,好歹让他能喘口气,先把伤养养再说。”
方正点点头:“好,你放心就是。”
船尾处有人走动,不知谁正对着河水小解,方正不敢再留,立马和岳鹰轻声告别。
岳鹰守了一个时辰,其间不断用帕子沾了河水,避开伤口,帮他拭汗。听着他呼吸渐稳,又把面饼沾了水泡软,一点点往他嘴里塞。
如此折腾到天光将亮,柳泉才算退了热。
接下来两三日皆是风和日丽,小船行得平稳,众人在甲板上时而谈天说地时而呼呼大睡。岳鹰本就话少,除过方正大家也几乎忘了有她。
而柳泉被岳鹰挡在里侧,安安静静地养了三天的伤,稍稍恢复后,又挑剔起来。
一会儿嫌弃岳鹰不会伺候,一会儿又嫌船上的人太吵,一会儿又觉得铺盖湿哒哒糊的他难受。总之没有他看得顺眼的。
岳鹰苦于不能脱身,多数时候只能背对着他,遥望河岸。
运河流经处,出现了一座大山,沿岸绵延数里。岳鹰猜测所谓的西峰渡就是依照这座山起的名。
果然,不到两日工夫,河道渐渐变宽,偶尔还会遇到多个船只并行的盛况。她从甲板上的交谈声中得知,如今才算真正进入了运河干道。
迫暮时分,睡了一整日的柳泉吃饱了饭,又又双叒叕地开始低声找茬。
“你这般坐着,把我的视线挡得严实,怎的这般没眼色!”
岳鹰移远些去取河水擦地板,他又不满道:“刚刚就有人在船尾便溺,你这时候从河里打水擦地不觉得恶心吗?”
岳鹰稍作分辩,他又说:“我的伤情这般反复,皆是被你气的。”
岳鹰起身,想踏过箱笼到前方甲板那里透一口气,他又哎哟哎哟地低声哀呼起来。
一时说背上的伤口咯得疼,一时又说伤口蚂蚁爬一般痒,再不然就说自己头晕眼花,晕船晕得难受。
恨极了的时候,岳鹰恨不能一掌劈晕他。
磋磨到半夜,岳鹰昏昏沉沉刚要入睡,突然被柳泉一把捉住手臂。岳鹰下意识抬手就是一掌,却被他挡开,还顺势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说话,有外人上船。”声音低沉,并不像他平日找茬时的语气。
岳鹰赶忙起身扶起他,又在他的指挥下,缓缓移动箱子,把通向船尾的空隙堵死。
与此同时,甲板上已有人惊叫起来。似是船老大急匆匆上前去劝,被“啪”一声掌掴在脸。
“都给老子闭嘴!”只听得“刷”地一声刀剑出鞘,惊呼声戛然而止。
“老子劫财不劫命,要是遇到不识相的,就捎带手把命也给劫了!你、你、你,还有你,都把身上的钱给老子交出来!
你他娘的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老子砍了你吗?还不快去把船给老子靠岸!”
随着船老大的喏喏响应,船开始一点点朝岸边划动。
岳鹰示意柳泉藏进箱子,他面色阴沉地瞪了她一眼。既而想到那些人有可能抢货搬箱,岳鹰更是无计可施,只能把他护得更紧了一些。
从货物的缝隙中偷偷瞥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五六个手持利刃的匪徒,正凶神恶煞地胁迫着众人,挨个搜刮钱财。
而一旁的水面上,还有三四个匪徒驾着舢板,紧紧跟随在大船旁边。
在匪徒们的视线之外,方正正慢慢朝他们这边移动。
河水越来越浅,有匪徒不等靠岸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水,开始往下搬运货物。甲板上的货物一点点变少,岳鹰带着柳泉往船尾处一退再退。
借着木箱的遮挡,远远地看见一个秃顶匪徒停在不远处的一排货箱旁边。
他伸手打开箱盖,摸出一个新鲜的李子,随手扔进嘴里,“卡巴” 一口咬下去。下一秒,他的神色扭曲,“呸呸呸” 地吐了一地。
“这是谁的李子?”他愤然环视人群,“谁的?”
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他“哗”一声拔出腰间别着的长刀:“不说是不是,那就一起受死!”
人群里有人弱弱瞧了一个高个男子一眼,那匪徒心领神会,直接将那人拖出来掴了一掌:“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你他娘的还有脸拿出来换钱!”
那人哆嗦着开口:“大……大爷饶命,确有人爱吃酸的。”
那秃子还欲伸手再打,被他的同伙喝住:“你他娘的是不是抽风?货都卸完了吗再这儿胡咧咧?”
秃顶匪徒被当众下了面子,一掌掴在前方一个抬箱的匪徒后脑上:“你他娘的脑子被驴踢了!这破李谁要,还值得来搬!”
这几个货箱是他们最后的遮挡,岳鹰和不远处躲着的方正对视,双双吐出一口气来。
眼见秃顶匪徒就要转身离去,忽的又“咦”一声止住了脚步:“这个黑箱子空空的做工还不错嘛!正好给我那婆娘装布衫。来人啊!把这口箱子抬下去!”
黑漆木的箱子很快被抬下船去。
岳鹰正庆幸柳泉没躲在里面,忽见他迅速在腰间摸索着什么,突地脸色一变,就地掠起,跳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