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禾搬过来之后,抱厦小间几乎都成了她的领地。岳鹰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用具。
各式的衣裙,精巧的首饰盒,擦脸的香粉,连小小的挖耳勺都分了好几种样式,只看得岳鹰眼花缭乱。
而且静禾的话虽然不多,跟随她的小丫头却不少,只要她一回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找她说话。
岳鹰只觉得四下里都是声音,小屋里也是躲不住了,干脆出了角门。她避开人一路游荡,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靠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
“嗨!”树杈上突然倒挂下吉令的脑袋,吓了岳鹰一跳。他嬉笑着问,“岳娘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岳鹰捂着胸口还在吃惊,他又道:“我有一个法子,让你不用笔墨就可以向宋大娘子传信。”
“什么法子?”
吉令勾着树枝荡下来些,向岳鹰投了一样东西,岳鹰手忙脚乱接住,却是一块沾了芝麻的饴糖。
他盘在树枝上急声催促道:“快吃快吃,这是我偷郎君的,要是他看见了,会责罚我的。”
岳鹰听了哭笑不得,见他紧紧盯住自己,只好把糖放进嘴里,认真吃了起来。
吉令道:“你想向宋大娘子传信儿不难,我帮你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岳鹰听这法子如此简单,却欢喜不起来。一想到自己再没了留下的借口,她甚至还有些难过,吃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但我也不是白帮忙的。”吉令顺着树干溜下来,坐到她旁边说,“不瞒你说,先前出了点小错,郎君要打我100板子……”
“100板子?”岳鹰惊道,“那还有命活?他的心也太狠了。”
吉令认同道:“要不我怎么说岳娘子你心善呢!我就是自己小命不保,才来求你帮帮我。”
岳鹰怅然:“我这样的,又能帮你什么?”
“你帮我去骂一顿郎君。”
“啊?骂他有什么用?”
吉令道:“顶大用了,只要骂醒了他,我就不用挨打了。”
岳鹰为难道:“可是我不会骂人!”
吉令又凑近了些,劝道:“岳娘子,你难道不恼他吗?你好心帮他治病,他却一天到晚逼着你找鱼,让你读书练字,在船上还跟你吵架,还动不动想要罚你。想想这些,你是不是就找到词了?”
“动不动就罚我?”岳鹰迷惑道。
吉令一时走了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见岳鹰质疑,忙挥手道:“那些都不重要,你多想想他的坏处,不就会骂人了吗?”
“比如骂他不近人情、只考虑自己,又比如他固执己见、冤枉好人!”吉令继续引导。
“做主子的不都是如此吗?说来说去,那些争执也是我自找的。”岳鹰低头道,“就像吉安管事说的那样,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吉令早料到了这个原因,忙说:“安哥那种老学究的话你也信?郎君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
“他也没有说错什么。我们本就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人,之前那般是我放肆了。
我本性粗鄙,实在不配继续待在这里,也免得旁人总以为我攀附权贵。”
……
书房里,苏景轩猛拍桌子:“什么我本来就和她不是同样的人?!她不就是自以为是品行高洁的山里人,把我当成那个满腹算计、虚伪自私、满口谎言的‘外面人’吗?”
吉令张大嘴巴不知所以。但见苏景轩脑门上的青筋暴起,大声怒道:“所以,她才把旁人看成为国为民的英雄护着,对我这种‘筹谋算计、阻拦国计的小人’置之不理!”
吉令迟疑道:“岳娘子倒也没有说过这些。”
“这还用说吗?她一看到刺客就朝着他去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就不需要人保护了吗?”
吉令道:“莫不是郎君跟前有其他人护着?”
“那后来呢,后来她可是冲出来为他挡了刀子!”苏景轩痛心疾首,“她明明知道我有旧疾,最见不得这个的啊!”
“我看岳娘子很厌恶那个姓袁的,您可别忘了,他可是还欠着岳娘子的钱呢!”吉令忖着他的脸色说,“我看她就是恼你说她攀附那姓袁的。”
“她都做得那么明显了,还不让我说吗?”苏景轩道,“旁人欠债不还,我巴巴给她堵窟窿。她倒好,刚拿到银票就给我甩脸子,半点情面也不留!
自小到大,我看过谁的脸色?我何苦上杆子去巴结她!”
“这……”
“你给我闭嘴!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愤怒让苏景轩面色接近酱紫色,手里的折扇被呼呼扇着,几乎就要散架了。
吉令左右瞧了,捡了个书本在手上,小心翼翼挨近,帮他扇着说:“郎君,你看咱还要不要把岳娘子留下来?”
“废话!”苏景轩斥道,“你当你那板子是白免的?”
吉令道:“依我看,岳娘子对郎君还是有意的,只是郎君如那壶……水壶之冰,又如那天边秋月,不好靠近!她才生了怯意,故作冷脸罢了。”
“嗯?”苏景轩颇感意外,停下了扇子顿了一会儿,歪了歪嘴角说,“叫你多读书你不听,那叫冰壶秋月,看看你说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吉令吐舌道:“总之就是郎君你要低下姿态,哄上一哄,岳娘子那股子别扭劲说不定就过去了。”
苏景轩想告诉他自己哄了,却没有效果,但终究是放不下颜面,追问道:“是她告诉你的?”
吉令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忙道:“这还用说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您不信问问徐风,问问我安哥。我安哥您总该信了吧?当初他说那话,就是怕岳娘子不可自拔,对您纠缠不休。”
后面那句话,吉令掩着嘴放低了声音,苏景轩却听得分明,扇了一阵扇子说:“她如何不可自拔了?”
吉令扎开架势道:“您瞧瞧她看你的眼神,那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你瞧瞧她以往那举止,完全不顾男女大妨,一门心思往郎君面前凑啊!
这几天郎君不理她,她更是唉声叹气,郁郁寡欢,一定是在对郎君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只等一个和好的时机!”
“这几个词倒是用得没错。”苏景轩笑了一下说,“照你说的,我该怎么做?”吉令凑过去,在他耳旁好好嘀咕了一阵。
这天一大早,苏景轩就出门去了。岳鹰百无聊赖,一个人在院子里找活干。静禾急匆匆跑过来,夺过她手里的扫把说:
“岳娘子,你快别扫了,吉令偷偷带着郎君上山猎鹿,不小心掉进陷洞里去了。徐府医这会儿在院外等,叫你快些跟过去呢。”
岳鹰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全身血气如潮水般上涌,迈开步子飞身朝外跑去。